夏初的风掠过南境田埂,吹动草尖露珠,也吹动少年额前碎发。
他静坐如石,掌心朝上摊在膝头,纹路早已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哑女坐在他身侧,目光落在远处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农身上。
老农咳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胸口起伏如被风撕扯的破鼓。
十年前,殷璃曾在此地为他续命三日,以指引脉,以声定息。
那一夜,全村人守在屋外,听她哼着山涧小调,声如清泉入地,老农终于安睡。
如今十年过去,宿疾再起,人却已无踪。
哑女霍然起身。
她脚步刚动,胸口却猛地一紧——那是一种久违的压迫感,像是某种责任骤然压上肩头。
她指尖微颤,下意识就要抬手贴向老农心口,可就在触碰前一瞬,脑海中闪过一道光。
“我得替她继续。”
这念头如雷贯耳,又似冰水浇头。她顿住了。
不是恐惧,而是惊觉。
她忽然明白,若此刻出手,不是出于共情,而是出于执念——对殷璃的追念,对自己“被选中”的认定。
可殷璃从不曾选谁,她只是让光落下来,照见每一个愿意低头看路的人。
哑女缓缓收回手,转身走向少年。
她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坚定,将他的手掌按向地面。
泥土微凉,草根缠绕指缝。
少年一怔,本能想抽回,却被她死死压住。
“你来。”她不能言,却用眼神说尽千言。
风停了。
蝉鸣止了。
连老农的咳声都在这一刻短暂停滞。
少年闭上眼。
掌心无纹,体内无气,他不是修士,未入练气,更无结丹之基。
可当他沉下呼吸,心跳与大地共振,地脉竟悄然回应——先是细微震颤,继而如江河暗涌,顺着掌心流入四肢百骸。
他的呼吸慢了下来,一息、两息……三息。
大地脉动随之调频,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从他胸口延伸至老农心口,轻轻一拉——
“咚。”
不是术法,不是咒诀,是节奏。一种无需传授、自然生成的律动。
五息后,老农猛然咳嗽,一口浊气喷出,像婴儿第一次啼哭般清亮。
他睁开眼,茫然四顾,忽而望见少年伏地的手,怔了许久,喃喃:“这……这节拍……”
老药师拄杖立于坡上,白发随风轻扬。
他望着这一幕,眼底泛起涟漪,终是低叹一声:
“她终于……连‘被延续’都放下了。”
话音落时,北境“停息处”的雪正簌簌落下。
此处终年不化,传说为殷璃最后一战之地。
七日前,一名青年盘坐于此,掌心朝天,七日未动。
弟子跪问是否要施“心渡引”,他只摇头。
“我求的不是疗愈,”他声音沙哑,“是见她最后一面。”
当夜,风雪骤急。
他昏沉入梦,眼前竟是一片焦土,断壁残垣间,女子背影孤绝。
她以指尖划地,血痕蜿蜒成方——那是失传的《逆命十三针》首篇,专治“魂熄症”。
青年踉跄奔去,喉头滚烫:“殷璃——!”
可名字卡在舌尖,发不出声。
他这才发现,自己舌头早已麻木,仿佛这一生从未真正呼唤过谁。
女子缓缓回首。
她面容模糊,却有一双清明如星的眼。
她不怒,不悲,只将染血的指尖轻轻按在他心口,低声:
“你找的不是我。”
“是你自己没活出的样子。”
血渗入肌肤,化作暖流。梦碎,雪停。
翌日清晨,青年掌心浮现一个“生”字,金光微闪即隐。
他第一件事,不是拜天,不是焚香,而是走向村中病榻,伸手触上一名垂死者的手腕。
刹那,对方心脉自稳,呼吸渐匀。
他回身,焚去多年书写、贴于墙上的“求见帖”,只执炭笔刻下一行字:
“她不在形,她在呼吸里。”
与此同时,乱葬岗深处,“话未完”碑前火光微弱。
那家族后人自接续祖火以来,夜夜来此静坐。
第七夜,他忽觉掌心灼热,“续”字纹路竟缓缓褪去,转为一个极简的“止”字。
他怔然良久,终于笑了。
起身,俯身,吹灭火焰。
灰烬飘散,他低声说:“不传火,不记名。但这一息,我得替她停着。”
话音落下,残灰中忽渗出一滴清露,晶莹剔透,落地成药,散发淡淡药香,闻之者心头执念尽消。
当夜,三百焚典者残魂浮现,皆曾因研习殷璃医典而被诛杀。
他们不再嘶吼,不再索债,只是默默围坐灰烬四周,如听未竟之言。
忽然,一人轻启唇齿,哼起一支小调——
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却是殷璃少女时常在山间采药时哼的那支。
风过,灰扬,调子散入夜空。
而在极北猎人家中,炉火正旺。
小儿蜷睡在角落,掌心平展,无纹无印。
门外风雪狂啸,一名病者踉跄叩门求救,气息将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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