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侯吴桢于宁波港接到由鹗羽卫加急送达的枢机堂密令及吴王手谕。细细阅毕,这位老成持重的沙场宿将眉宇间亦不禁掠过一丝惊诧与疑虑。
招安海盗?且是拥众数百、凶名赫赫的女海盗头子?此举无异于纵虎归山,风险极大。然则,军令如山,更出自他深为敬服的吴王殿下,其中必有深远考量。吴桢压下心头波澜,执行起命令来却是雷厉风行,毫不含糊。
由福建、浙江水师抽调精锐组成的特混编队,旋即扬帆启航。艨艟巨舰劈波斩浪,旌旗猎猎,鼓角声声,浩浩荡荡驶离母港,一路向南,气势磅礴。
吴桢用兵,老辣沉稳。舰队并未贸然直扑情报所示的苏禄海复杂水域,而是采取了更为高明且压迫力更强的策略。舰队首先抵达吕宋岛北端的淡马锡等大明已有贸易据点或影响力较强的港口进行“友好访问”,实则为耀武扬威,堂皇展示大明水师的坚船利炮与严整军容,向所有势力宣示天朝在海上的绝对存在。
与此同时,大批快艇、哨船被放出,如同梳齿般细致巡逻于通往大明的主要贸易航路上,遇有可疑船只,不论国籍,立即上前拦截盘查,态度强硬,手续严格。
这一系列组合拳,顿时在南洋海面上激起巨大波澜。往来商船纷纷传言“天朝震怒,遣派大军扫荡南洋,欲毕其功于一役”,海贸为之震荡。平日里气焰嚣张的各方海盗更是闻风丧胆,纷纷收缩活动,或潜入更深处的偏僻岛礁,或暂时偃旗息鼓,观望风色。
首当其冲的,便是林道乾部。 其盘踞的巢穴“蛇岛”,位于苏禄海深处,暗礁环抱,水道诡谲,确乃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地。然此刻,大明水师在外围不断游弋、示警、挤压,仿佛一张不断收紧的巨网,使得他们外出劫掠的风险陡增十倍,获取粮食、淡水、药品等必要补给也变得异常困难。
几次小心翼翼、试探性的出击,都险些与明军大规模的巡逻船队迎头相撞,侥幸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逃脱,亦惊出全员一身冷汗,士气备受打击。
蛇岛巢穴内,往日的喧嚣躁动被一种压抑不安的沉寂所取代。海盗们啃着日益减少的干硬口粮,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关于明军巨舰如何庞大、火炮如何犀利的消息,焦躁与恐慌情绪如瘟疫般蔓延。
“老大!弟兄们快熬不住了!嘴里淡出鸟不说,心里更发慌!明军的船就跟鬼似的阴魂不散,咱们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岛上?”
一名性情火爆、满脸虬髯的核心头目再也按捺不住,闯入聚义厅,向着首座上的林道乾大声抱怨,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 林道乾端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粗糙交椅上,一身暗蓝色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形,外罩一件半旧的红衫,腰间一长一短两把弧度优美的弯刀从未离身。
她的面容并非想象中那般狰狞可怖,反而透着几分岭南女子特有的清丽轮廓,但那双点墨般的眸子里凝聚的冰寒煞气与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坚毅果决,却足以令最凶悍的亡命徒心生敬畏。
她没有立刻斥责,只是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冰凉的刀柄,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内闻声聚来的几位核心头目。这些人,成分复杂,有心念旧主、誓死追随其父的老部下、有慕其凶名、为求财帛而来投靠的悍匪、也有在海上遭难被她偶然救下、心怀感激而留下的水手。
“困死?”
林道乾终于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海风般的冷冽,“自我林道乾拎着这把刀在这海上立足之日起,就不知‘坐以待毙’四字怎么写!明军船坚炮利,锋芒正盛,我等暂避其锐,是策略,非是怯懦!”
“可是大姐头……”
“没有可是!”
林道乾断然打断,霍然起身,红衫下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传令各船,收紧补给,清点所有库存粮秣、弹药、清水。挑选机灵胆大的弟兄,分批化妆成渔民或小贩,乘舢板设法溜出去!一则,打探明军舰队虚实、动向、补给线,二则,摸摸其他几家的底,看看他们是何下场,三则,设法采购些急需物什回来。我就不信,他明军偌大舰队,能长久耗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
然而,数日后,陆续返回的探子带回的消息,却令林道乾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明军舰队非但没有撤离迹象,反而开始在几条关键水道的出入口设立临时巡检哨卡,大有长期驻扎、细密梳理的架势。其他几股规模不小的海盗,要么闻风远遁至千里之外,要么同样被压制得龟缩不出,气息奄奄。
整个南洋海面,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牢牢按住,令人窒息。 就在林道乾蹙眉苦思,几乎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看似偶然的“机遇”,悄然送上门来。 她麾下一名负责与外线秘密交易物资的小头目,在一次例行外出时,竟“意外”救下了一位遭遇“风浪”、船只破损、险些溺毙的“落难商人”。
此人自称姓王,原是在旧港经营香料生意的大明商人,因不肯向盘踞那里的前元余孽梁道明缴纳离谱的“保护费”,并得罪了其手下头目,惨遭迫害,店铺被焚,伙计被杀,家财尽失,仅以身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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