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完最后一遍铜钱,陈渡将它们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塞回墙角的砖缝里。那点可怜的数目,像一块冰,硌在他心口。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
灶间,阿青已经将温好的药端给了秀姑。陈渡走过去,站在门口看着。秀姑半倚着,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没有焦点。阿青用小勺耐心地喂着,药汁依旧会从嘴角流下一些,但比之前好了太多。喂完药,阿青又用温水给她漱了口,动作轻柔。
陈渡默默看着,女儿瘦小的身影在灶膛残火的映照下,竟有了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他想起她夜夜对着那本破医书描画的样子,心里那点模糊的念头又清晰了几分。
第二天一早,陈渡去了赵掌柜的棺材铺。
“赵掌柜,那活儿……我接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赵掌柜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就知道陈师傅你是明白人。东西我都准备好了,铁锹,草席,还有石灰。就在铺子后面,你现在就去拿。那边村子的人在乱坟岗等着。”
陈渡没再多说,去后院拿了工具,用麻绳捆好背在肩上,沉甸甸的。他走出镇子,朝着西边的乱坟岗走去。
天气阴沉,旷野里的风毫无遮拦,卷着尘土和枯草,打在脸上生疼。乱坟岗一如既往的荒凉,几棵歪脖子老树伸着光秃秃的枝桠,像绝望的手臂。几个穿着破旧棉袄的村民正聚在一起抽烟,看到陈渡过来,都停下了话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走上前,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被胡乱刨开的土坑,坑边散落着破碎的席子和一些辨不清颜色的布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
“陈师傅,就是那儿……麻烦你了。”老农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不忍和晦气交织的表情,“造孽啊,死了都不得安生。”
陈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放下工具,走到土坑边。里面的情形比他想象的更糟。他面无表情地拿起铁锹,先将周围散落的、被野兽撕扯过的残肢断臂收敛到草席上,然后开始清理坑里的秽物,撒上石灰消毒。他的动作熟练而机械,仿佛处理的不是同类的遗骸,而只是一件需要完成的活计。
只有在他弯腰拾起一块被泥土半掩的、褪色严重的灰色布片时,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那布料的质地和颜色,让他想起了李栓子。他将布片默默丢进草席,继续挥动铁锹。
重新挖坑,下葬,掩土。整个过程,陈渡没有和那几个村民有任何交流。村民们也远远站着,不敢靠近。直到他将新坟垒起一个浅浅的土包,用脚将泥土踩实,那几个村民才凑过来,将凑出来的五百个铜钱递给他。
“辛苦了,陈师傅。”老农看着那座新坟,又叹了口气。
陈渡接过钱,掂了掂,塞进怀里,依旧没说话,只是扛起工具,转身离开了乱坟岗。背后,是村民们低低的议论声和那座孤零零的新坟。
回去的路上,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周大夫的医馆。
医馆里弥漫着熟悉的草药味。周大夫正在给一个不停咳嗽的老妇人诊脉,阿贵在一旁捣药。看到陈渡进来,周大夫只是抬眼示意他稍等。
陈渡便安静地站在门口角落,看着周大夫温声询问病情,开方,又仔细交代煎服方法。老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周大夫这才净了手,走到陈渡面前:“陈师傅,尊夫人今日可好些了?”
“劳周大夫挂心,好多了。”陈渡低声道,他从怀里掏出那五百个铜钱,双手递过去,“这是……上次诊金和药钱的一部分,先还上这些。”
周大夫看着那串用麻绳穿着的、沾着泥土的铜钱,眉头微微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陈师傅,不必如此着急。尊夫人的病还需静养,用药也不能断。”
“我知道。”陈渡执拗地举着钱,“欠着债,心里不踏实。能还一点是一点。”
周大夫看着他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带着新鲜泥土的手,和他脸上那种近乎固执的平静,沉默了片刻,终于伸手接过了铜钱,递给旁边的阿贵:“入账吧。”
阿贵接过钱,看了陈渡一眼,眼神里有些讶异,没说什么,走到柜台后记帐去了。
周大夫这才又道:“调理的方子,要按时吃。若药铺里某些药材短缺或价高,可以来问我,或许有替代的方子,效用差些,但价格能便宜不少。”
“多谢周大夫。”陈渡道了谢,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道:“周大夫,还有一事……想麻烦您。”
“请讲。”
“我家阿青……就是小女,她近来……对您给的那本医书,很是上心。”陈渡说得有些艰难,他不太习惯求人,尤其是这种事,“她认得字不多,自己瞎琢磨……我想……若您方便,能否……偶尔指点她一二?不敢奢求拜师,就是……让她能看懂那本书,知道个大概,免得……走岔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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