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布之下,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压缩,每一刻都充满了无声的张力。陈渡那句无声的“来了”,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孟婆婆几人心中持续荡漾着恐惧的涟漪。连痴傻的丫蛋似乎都感受到了什么,不再咿呀学语,只是安静地蜷在李老汉怀里,偶尔抬起懵懂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吴念清更是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次棚外风吹草动,哪怕只是枯叶滚过的细微声响,都让他浑身一颤,惊恐地望向油布,仿佛那外面随时会伸进一只索命的手。
唯有陈渡,依旧保持着那种近乎凝固的平静。他靠坐在岩壁旁,双目微阖,胸膛随着悠长而缓慢的呼吸微微起伏,若不是那过于苍白消瘦的面容和额角脖颈处依旧刺目的青紫,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只是在小憩。
他没有浪费丝毫力气在无谓的恐惧上。他在调息,也在思考。
老葛的人既然已经摸到了附近,进行试探性的窥探,说明他们的耐心正在耗尽,总攻或许就在下一刻,或许还要再僵持一段时间。但无论如何,这油布不能再待下去了。这里目标太明显,一旦被围,就是死地。
必须动。但怎么动?往哪里动?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那盏豆大的油灯上。灯油不多了,火焰比之前又微弱了些。他的视线顺着灯焰向上,看向油布顶棚那些被烟火熏得发黑的痕迹,以及几处不起眼的、细微的破损。
“婆婆,”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定,“野人沟……除了我们来路,还有别的出口么?”
孟婆婆正在紧张地留意棚外动静,闻言愣了一下,仔细回想,最终沮丧地摇了摇头:“这……老婆子不知道。野人沟像个破口袋,我们钻进来的那条缝,好像就是唯一的口子,里面都是死路,乱石嶙峋,还有暗河……”
陈渡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死路?未必。天地生万物,总留一线生机,尤其是这种山野沟壑,看似绝地,往往藏着不为人知的缝隙水道。他年轻时跟着父亲行走运河两岸,处理过不少跌落山涧、卷入暗流的无名尸,深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险恶并存。
他需要信息,更多关于这片土地的信息。
他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吴念清。吴念清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此刻接触到陈渡的目光,吓得一缩脖子。
“吴先生,”陈渡的声音平淡无波,“你之前,可曾留意过这沟里的水脉走向?”
吴念清没想到陈渡会突然问他这个,支吾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回答:“水……水脉?我……我没太注意……好像,好像都是从北面石壁那边渗下来的,汇到沟底,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北面石壁渗水?陈渡心里微微一动。这和他之前隐约听到的、以及身体感受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潮湿寒气对上了。
“水声呢?”陈渡追问,“除了风声,可曾听到别的水声?比如……地下的?”
吴念清努力回想,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没特别注意……好像,没有吧?”
陈渡不再问他。他知道,从吴念清这里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东西了。这人早已被恐惧攫住了心神,失去了最基本的观察力。
他重新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努力回忆进入野人沟后看到的每一处地形,听到的每一种声音,感受过的每一丝空气流动。
陡峭的、布满风化裂纹的石壁。杂乱无章的、半人高的枯黄芦苇和灌木。沟底那条时断时续、浑浊不堪的溪流。还有……那丝始终萦绕不散的、带着土腥和一丝若有若无铁锈味的潮湿寒气。
铁锈味?
陈渡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寻常地下水或山体渗水,多是土腥味或腥味,带有明显铁锈味的水,往往意味着……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直射向油布靠近北面岩壁的方向。是了,那铁锈味,还有那比别处更刺骨的阴冷潮湿感!
“婆婆,”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不容置疑的笃定,“收拾一下,准备走。”
“走?”孟婆婆和三娘都愣住了,现在外面危机四伏,往哪里走?
“往北,”陈渡的目光依旧盯着那个方向,仿佛能穿透厚厚的油布和岩壁,“贴着石壁,找水汽最重、苔藓最厚的地方。”
“渡爷,北边……北边是石壁啊!是死路!”三娘急道。
“死路,”陈渡缓缓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苦涩却又带着某种嘲意的弧度,“……也是水路。”
他年轻时处理过一具从山间废弃矿洞里冲出来的尸骸,那人就是被困在看似绝路的矿洞深处,最终被地下涌出的暗流带了出来。那矿洞里的水,就带着一股类似的、淡淡的铁锈腥气。这野人沟北面的石壁,岩层结构特殊,又有如此明显的水汽和铁锈味,极有可能存在类似的、与地下暗河相连的缝隙或溶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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