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嗖——!!”
“嗒——!!”
工棚下,那台浴火重生的织机如同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有节奏地轰鸣着。沉重的铁臂每一次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撞击在钢铁基座上,发出沉闷而震撼人心的巨响。每一次巨响之后,便是木梭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离弦之箭,沿着光滑的梭道瞬间穿过密密麻麻的经线,精准地撞在另一端的挡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这充满力量感的韵律,成了王家废墟之上最振奋人心的乐章。工匠们围着织机,脸上洋溢着汗水与激动交织的光芒。老赵头吊着胳膊,仅存的手用力拍打着大腿,嘶哑地指挥着学徒调整经线的张力。孙铁匠光着膀子,油亮的肌肉在炉火映照下跳动,他紧盯着每一次铁臂的起落,如同欣赏一件绝世杰作。芸娘和梅香带着丫鬟们,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和酒水穿梭在人群里,欢声笑语暂时驱散了劫后的阴霾。
王大柱站在人群稍外,背上的伤口在每一次铁臂撞击带来的震动下隐隐作痛,但这痛感反而让他觉得无比真实,无比踏实。他目光扫过轰鸣的织机,扫过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庞,最后,落在工棚角落那堆散发着草木清香的染布原料上——靛蓝的块茎、茜草根、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树皮根须。
五姨太秋菊正安静地蹲在那堆原料旁,手里拿着一小块废纱,蘸了旁边一小盆刚用热水化开的靛蓝泥浆,仔细地揉搓着。她的动作专注而沉稳,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靛蓝色的汁液很快浸透了废纱,掩盖了原本的污浊,呈现出一种沉静的深蓝。
“五娘,”王大柱走了过去,声音温和,“如何?这些废纱,能染出来吗?”
秋菊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无波的表情,她将染好的布块摊开在掌心,递给王大柱:“相公请看。靛蓝遮盖力强,这废纱本身的棉质尚可,染深色粗布完全可用。妾身试了试,效果尚可。只是…若要染得均匀、色牢度高,还需反复浸染、氧化,费些工夫。另外,还需些固色的明矾。”
王大柱接过布块,入手厚实,靛蓝的颜色均匀浓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污损。他点点头:“很好!能废物利用,省下大笔开销,五娘功不可没。需要什么材料,尽管跟福伯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秋菊脚边那个小炭炉上,炉子上架着一个小铜锅,里面正熬煮着一些捣碎的茜草根,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铁锈味的深红汁液。“这是…茜草染红?”
“是,相公。”秋菊拿起一根木棍,轻轻搅动着铜锅里翻滚的深红汁液,“茜草染红,色泽虽不如红花艳丽,但胜在沉稳耐看,且成本低廉得多。妾身想试试,看能否将这废纱也染些红色,做些被面或门帘。”
“好主意!”王大柱赞道,心中对这位沉默寡言的五姨太又添了几分欣赏。他目光扫过原料堆,状似无意地拿起一小块颜色暗沉、带着特殊苦杏仁味的树皮,“这是什么?也是染料?”
秋菊搅动铜锅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声音依旧平稳:“哦,那是黄栌皮,也叫栌木。熬出的汁液是黄褐色,用来染土黄或秋香色,固色也需明矾。不算名贵,山间常见。” 她解释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王大柱点点头,没再多问。玄尘道长那句“故人之影”和“留意枝叶”的箴言如同芒刺在背,让他对秋菊这份沉静下的过往,多了几分探究之心。他放下树皮,拍了拍手上的灰:“染布的事,五娘全权做主。需要人手,让芸娘和梅香调拨给你。我再去看看其他几台织机的进度。”
“是,相公。”秋菊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专注地搅动着铜锅里深红的汁液。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看不出丝毫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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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深沉地笼罩着王家沟。白日的喧嚣渐渐沉寂,只余下工棚方向零星传来的敲打声,那是工匠们在连夜赶工修复第二台织机。前院的豁口处,临时加装了粗大的木栅栏,值夜的护院阿柱(下人)裹着厚袄,抱着哨棍,警惕地巡视着。夜风穿过废墟,呜咽作响,带来刺骨的寒意。
王大柱披着厚棉袍,站在自己卧房的窗前,久久未眠。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白天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心头的疑虑却如同野草,在寂静的夜里疯狂滋长。玄尘道长那意有所指的话语,秋菊沉静下那份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以及万毒窟如同毒蛇般潜伏在暗处的阴影,都让他心神不宁。
他推开半扇窗,冰冷的夜风灌入,让他精神一振。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内宅深处,染坊所在的那个偏僻小院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五娘…此刻应该早已歇下了吧?
就在他准备关上窗户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寻常的亮光!在那片漆黑的小院方向,靠近染坊工棚的角落,似乎有…火光?不是明亮的灯光,而是那种被东西遮挡住的、如同炉火般摇曳的、微弱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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