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走廊、居住舱、医疗室……所有地方,时间仿佛凝固了。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论是正在包扎伤口的医护兵,还是试图修复破损管道的工程师,或是紧握着武器、眼神空洞的士兵。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最近的观测窗,或者盯着屏幕上那终于不再闪烁红色警报、而是呈现出稳定星空背景的画面。
没有声音。只有劫后余生带来的、几乎将人压垮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无声地淹没每一个人。紧绷了太久、太久的心弦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愉悦,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悲痛、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空洞。
窗外,那片曾经被“收割者”的恐怖阴影笼罩、扭曲了时空的星域,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遥远的恒星重新散发出清晰、稳定的光芒,星云静静地流淌,仿佛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战争,只是一场集体经历的、漫长而恐怖的噩梦。
但船舱内弥漫的浓烈血腥味、刺鼻的焦糊味、伤员压抑的呻吟声,以及通讯频道中不断重复的、冰冷的伤亡统计数字,都在无情地提醒着每一个人:这不是梦。那噩梦是真实的,而他们,是这场真实噩梦的、所剩无几的幸存者。
胜利的滋味,不是甘甜,而是掺杂着铁锈与灰烬的、令人无法呼吸的苦涩。这平静的星空,是由无法估量的鲜血和牺牲,一寸一寸换来的。代价沉重到,让任何形式的庆祝都显得轻浮而残忍。
舰队指挥中心初步汇总的数据,如同一把把冰冷的尖刀,刺穿着每个人的心。
出征时浩浩荡荡的流亡舰队,此刻还能保持基本动力和通讯的舰船,不足总数的百分之三十。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战舰,化为了虚空中冰冷的金属残骸、四散飘零的碎片和早已消散的能量余晖。每一艘消失的舰船,都代表着一个战斗单位的覆灭,一个微型社会的消亡。
阵亡人数无法精确统计,那是一个天文数字。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他们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是分享过食物的朋友,是某个孩子的父母,是某个人的挚爱。无数英勇的船员,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冰冷、黑暗的虚空中,连一座墓碑都无法留下。他们的牺牲,构成了胜利最厚重、最惨烈的基石。
而最沉重、最令人心碎的损失,是王晨星、星萤和王启明的消逝。他们不仅是舰队的指挥官、关键人物和未来的希望,更是无数人心中精神的支柱和情感的寄托。他们作为“星火方案”的执行者,与“收割者”的核心同归于尽,或者说,以一种无人能理解的方式融为一体。他们没有留下任何遗体,没有可供追悼的痕迹,甚至无法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死亡”。他们如同投入洪流的三颗石子,用自身的消失,换来了狂涛的平息。他们是拯救了文明的英雄,也是这场胜利中,最伟大、也最令人痛彻心扉的献祭。
流亡舰队本身,就是人类文明在浩劫后筛选出的最后精华。此战过后,文明的火种遭受了近乎毁灭性的重创。
幸存的人口数量急剧下降,许多家庭支离破碎,社会结构的基础受到严重动摇。基因多样性也面临严峻挑战。
大量的顶尖科学家、工程师、学者在战斗中陨落。许多关键的科研项目因核心人员牺牲而中断,甚至永久失传。舰队携带的庞大知识库,随着一艘艘科研船和数据库舰的毁灭,丢失了难以估量的部分。人类文明的科技树,出现了巨大的、可能永远无法弥补的断层。
同样损失的,还有海量的文化艺术资料、历史档案。人类数千年的文明积淀,在这场战争中被永久地抹去了一大部分。幸存的文明,将是一个残缺的、带着巨大伤疤的文明。
比物质损失更难以愈合的,是幸存者们内心深处的创伤。
他们亲眼目睹了远超想象的恐怖——战友在眼前汽化,巨大的战舰如同玩具般被撕裂,面对的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宇宙级敌人。这些景象,将成为终生无法摆脱的梦魇,萦绕在许多人的心头。
活着的人,不仅要承受失去亲友的痛苦,更背负着一种“幸存者负罪感”。为什么是我活了下来?我该如何面对那些逝去的生命?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才能对得起他们的牺牲?这种重压,让许多人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
旧有的世界观在“收割者”的存在面前彻底崩塌。未来的社会需要漫长的时间来修复心理创伤,重建信任,寻找新的生存意义和精神支柱。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残存的舰船,开始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本能地、缓慢地向一起靠拢。
过程进行得异常艰难。许多船只动力受损,只能依靠残存的推进器缓慢移动。通讯时断时续,导航系统需要重新校准。救援艇穿梭在残骸区,搜寻着可能存在的、微乎其微的生还者,但更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将漂浮的遗体回收,进行太空葬。
每一艘成功会合的舰船,其舷窗后露出的面孔,都看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刻入骨髓的疲惫,无法磨灭的悲伤,以及一种巨大的、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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