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周广顺二年的春天,街道旁的柳枝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晨起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宫墙上,给这座皇城添了几分暖意。可紫宸殿内的早朝气氛,却窗外的春日生机格格不入。
文武百官按照品级高低,整齐地分列在大殿两侧,绯色、青色、绿色的官袍层层叠叠,却听不到半分往日早朝时的低声议论。
龙椅之上,后周的开国皇帝郭威身着一袭赭黄色龙袍,那龙袍的料子虽仍是上等的云锦,却能明显看出浆洗过多次的痕迹,边角处甚至有些发白,与寻常帝王龙袍的华贵艳丽相比,多了几分朴素。
他端坐于龙椅中,腰背依旧挺直,可面色却异常沉静,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的百官,没有半分帝王的威严迫人,反倒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平和。
只是,这份平和之下,难掩岁月留下的痕迹。他的鬓角已染上大片斑白,原本锐利有神的双眼,此刻也添了几分疲惫,眼角的皱纹深深镌刻着,比登基时深了许多,仿佛苍老了十来岁。
谁都知道,自郭威登基以来,他便一心励精图治:减免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整顿吏治严惩贪官污吏,修缮水利恢复农业生产,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后汉留下的烂摊子渐渐有了起色,整个国家蒸蒸日上,百姓的日子也渐渐安稳起来。可这份政绩的背后,是郭威日复一日的操劳,是无数个深夜批阅奏章的疲惫,时间终究没有格外眷顾这位勤勉的帝王。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身旁的内侍尖细的嗓音打破了大殿的沉寂,他扯着嗓子喊出这句话,声音在空旷的紫宸殿里回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引来官员们的踊跃出列。
就在内侍的话音渐渐消散,大殿又要陷入沉寂之时,文官队列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那是当朝宰相范质,他已是须发皆白的年纪,每一步都走得颤颤巍巍,青色的宰相官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他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脚步,微微躬身,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历经朝堂风雨的沉稳,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臣,有本要奏。”
龙椅上的郭威也微微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范质身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他早就知道最近朝中大臣们的担忧,现在终于要拿到明面上来说了。
“范相,有何事?”他故作平静地问道。
范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声情并茂地将郭威登基以来的功绩,大大地吹捧了一番。
“……陛下登基以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整顿军务,内惩奸佞,外御强虏。以至天下归心,万民景仰。臣以为,我大周之盛,已远超前代。陛下之功,可比汉祖唐宗!”
这番马屁,拍得属实有点高了。但满朝文武全都纷纷点头附和。
郭威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范相过誉了。朕,只是做了一些该做的事情而已。”
“不!”范质的语气,突然变得激昂起来,“陛下,您所做的已经足够了。不过,臣今日所奏,关乎我后周江山传承,关乎天下百姓安定,臣,不得不说!”
说着,他猛地撩起朝服,对着郭威,跪了下去。
“请陛下,早立储君,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他这一跪,就像一个信号。
哗啦啦……
满朝的文武百官,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此刻,都齐刷刷地跟着跪了下去。
“请陛下,早立储君,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内。
郭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悲伤。
储君?
他何尝不想立储君?
可是,他拿什么立?
他的几个亲生儿子,早就死在了刘承佑那个疯子的屠刀之下。
他现在,连一个可以继承他血脉的子嗣都没有。
他沉默了。
大殿内,也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百官们沉重的呼吸声。
“陛下!”范质抬起头,老泪纵横,“臣知道,此事是陛下的心中之痛。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储啊!如今,我大周虽然初兴,但四方依旧强敌环伺。北有契丹,南有南唐,西有后蜀。他们都在等着看我们大周的笑话!”
“一旦……一旦陛下龙体有恙。而国本未定,必然会引起巨大的动荡!到时候,我大周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就会毁于一旦!这天下,又将重新陷入战乱之中!陛下,您忍心看到,这万千黎民,再遭涂炭吗?”
范质的这番话,说得是字字泣血。
郭威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地疼。
他知道,范质说的都是对的。
这不是逼宫。
这是为了这个他亲手建立的王朝,最无奈也最现实的考量。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他那几个惨死的儿子的面容。
老大,青哥儿,文武双全,有自己年轻时的风范。
老二,意哥儿,聪慧好学,最是孝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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