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与萧砚彻夜长谈后,心中虽五味杂陈,但看到屋外渐亮的天色,想到还有许多病人等着救治,便打起精神来到药炉旁,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天刚亮,药炉上的陶罐还在咕嘟冒泡,江知意把最后一味药末撒进去,盖上盖子,顺手在小满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去,把东屋那三个孩子叫来,药好了。”
小满一个激灵跳起来,光脚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师父开新方啦——!”
云娘从外头掀帘进来,手里拎着刚蒸好的药包,听见喊声直翻白眼:“你嗓子能不能小点?昨夜熬药到三更,今早又要全街都知道。”
“师父说疗效快,就得让人知道!”小满缩了缩脖子,又补一句,“师父还说,治得好不如说得响。”
江知意没理他,只把药罐倒进三个粗瓷碗里,汤色清亮,泛着淡淡的青气。她端起一碗,吹了吹,递给刚进屋的小童。
“喝完。”
孩子脸色灰白,嘴唇发紫,接碗的手直抖。旁边两个也好不到哪去,都是城南贫巷里抬来的,高热不退,脉象沉浮不定,太医院早判了“无救”。
沈怀瑾就是这时候到的。
他穿着太医院首医的青袍,手里拄着乌木拐,一进门就皱眉:“你这药,谁准的?”
江知意眼皮都没抬:“病人准的。”
“胡闹!”沈怀瑾声音陡然拔高,“瘟疫方剂自有典籍记载,你擅自加减三味主药,剂量又反着来,这是救人还是送命?”
云娘冷笑:“沈大人昨儿还说‘女子不可执方’,今儿就急着来抢功劳了?”
“我不是来抢功劳的。”沈怀瑾盯着那三碗药,“我是来收尸的。若这三个孩子死在你这破医馆,你担得起吗?”
江知意终于抬头,看着他:“那您说,他们现在活着,还是死了?”
沈怀瑾一滞。
三个孩子已经喝完药,正由小满扶着靠墙坐下。不过半盏茶工夫,先前还抽搐的手指松开了,呼吸也稳了些。
“退热了。”小满突然喊,“师父,阿牛额头不烫了!”
江知意走过去,搭了搭脉,点头:“再过两个时辰,能睁眼。”
沈怀瑾冲上前,一把推开小满,自己蹲下摸脉。指尖刚触到孩子手腕,手猛地一抖。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太医院那些泛黄的典籍,那些被奉为圭臬的药方,那些他亲手签署的“无救”批文。可眼前这孩子的脉象平稳有力,分明是生机回转之象——而这一切,竟来自一个被他视为“妄为”的药方。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仿佛有千斤重压在胸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脉……不该这么稳……”他喃喃,“寒毒已退,阳气回升,怎么可能……”
江知意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啪地拍在桌上。
“《药王谷残卷》,我娘留下的。第三页写明‘瘟疫发热,忌用黄连压火,反助邪气’,你们太医院的方子,黄连用三钱,是害人。”
沈怀瑾抬头,脸色铁青:“荒谬!黄连清热解毒,千年古法,岂是你一个女子翻本残卷就能推翻的?”
“那您告诉我。”江知意盯着他,“城南抬来的三十一个病人,太医院治好了几个?”
沈怀瑾不说话。
“七个。”她自己答,“七个。而我这里,七天救活十九个。您要是还信那本破书比人命重,现在就可以把他们抬走,送回太医院等死。”
屋子里静下来。
沈怀瑾死死盯着那本残卷,手指在页角摩挲,像是想撕了它,又像怕弄坏了。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被抬出太医院的病人——瘦弱的母亲抱着高烧的孩子跪地哀求,却被守门太医冷冷拦下;老人蜷缩在廊下咳血,直到断气也没能进诊堂一步。他曾以为那是规矩,是律法,是医道不可违的秩序。可此刻,他忽然意识到,那不过是冷漠披上了制度的外衣。
就在这时,外头一阵骚动。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撞进来,膝盖一弯就跪下了:“江大夫!救救我儿子!他……他吐黑血,太医院不肯收……”
江知意立刻过去,掰开孩子嘴一看,舌底发黑,牙龈渗血。
“中毒了。”她回头,“云娘,银针三号,清心穴。”
云娘迅速递上针盒。
江知意一手固定孩子头,三根银针眨眼落下,针尾轻颤。孩子喉咙里咕噜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呼吸顿时顺畅。
“小满,取‘解毒汤’半碗,温着喂。”
小满飞奔去取药。
沈怀瑾站在原地,看着那三根针的位置,嘴唇微微发抖。
“你……你怎么知道是心脉受毒?”
“他娘怀里有半块饼,闻着有股苦杏味。”江知意拔针,“有人拿毒粉混在救济粮里,专挑穷人下手。您要是常去城南走走,早该闻出来了。”
沈怀瑾猛地抬头,眼里有怒意,但更多是震惊。
他忽然想起昨日巡查城南时,曾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围在施粥棚前争抢食物,他只淡淡一句“速速分发,莫生事端”便转身离去。那时他未曾多看一眼,更未想过,那碗粥里竟藏着夺命之毒。他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几乎站立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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