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生日这天,昭阳是被砸碎玻璃杯的声音惊醒的。
那声音尖锐得像一把冰锥,刺破晨雾,也刺穿她薄薄的耳膜。她蜷缩在床角,小手紧紧揪着褪色的小熊被子,数着从门缝溜进来的光线——一条,两条,三条,它们斜斜地落在斑驳的地板上,像极了外婆后来教她认的字:川,河流,也是裂痕。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母亲的声音嘶哑,带着昭阳无法理解的绝望。
“不过就不过!谁离了谁还不能活?”父亲的咆哮更低沉,像闷雷滚过屋顶。
昭阳轻轻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她走到紧闭的木门前,跪下来,将眼睛贴在门缝上。她看见母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围裙,背影在颤抖;看见父亲挥舞的手臂,以及他们之间地上那片狼藉——碎玻璃像星星一样撒了一地,中间躺着昨晚母亲特意买回来的小蛋糕,奶油被溅出的茶水染成了褐色。
那是她的生日蛋糕。昨天母亲接她从幼儿园回来时,还悄悄告诉她,上面会有一朵粉色的小花。
“今天孩子生日…”母亲突然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里的哽咽更重了。
父亲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生日又怎样?生在这种家里,是孩子的罪过。”
昭阳不懂什么是“罪过”,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闷闷的疼。她悄悄退回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昨天在幼儿园画好的画——上面有三个手牵手的人,站在大大的太阳底下,每个人的嘴角都向上弯着。老师说过,这样画的人是在笑。
她现在知道,那幅画是假的。她家里没有那样大的太阳,爸爸妈妈的嘴角总是向下弯着。
“阳阳,起床了吗?”母亲推门进来,脸上堆着一种奇怪的笑容,眼睛红肿,但嘴角是上扬的,像画里那样不自然。
昭阳乖巧地点头,举起手里的画:“妈妈,送给你和爸爸。”
母亲接过画,手指微微发抖。她盯着画看了很久,久到昭阳以为她不喜欢。突然,母亲蹲下身,紧紧抱住她,抱得那么用力,昭阳几乎喘不过气来。脖颈处感觉到温热的湿润。
“我们阳阳真乖…”母亲的声音嗡嗡的,埋在昭阳瘦小的肩膀上。
早餐是稀饭和咸菜。父母不再说话,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咀嚼的声音,和昭阳小口小口吞咽的声音。她偷偷瞄着父亲,他正盯着墙上那面裂了缝的镜子,眼神空空的。母亲则一直低着头,一缕碎发垂在额前,随着呼吸微微晃动。
“我下午去厂里看看,听说有一批零件要包装,临时工一天十五块。”母亲突然说。
父亲“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昭阳知道,临时工的意思是母亲要在别人都下班后,去漆黑的厂房里坐着,对着堆积如山的零件,一坐就是深夜。她去过一次,母亲不允许她乱跑,她就坐在角落里的小凳子上,看着母亲飞快地动作,手指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出一道道血口。
“妈妈,今天你能早点回来吗?”昭阳小声问,“你说陪我过生日的。”
母亲和父亲对视了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昭阳后来在数学课上永远解不开的方程式。
“妈妈尽量。”母亲最终说,伸手摸了摸昭阳的头发。
父亲放下碗筷,碗底与桌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昭阳吓了一跳。他站起身,穿上那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肘部已经磨得发白,几乎要透出里面的毛衣。
“我上工去了。”他说,没有看昭阳,也没有看妻子,径直走向门口。门“哐当”一声关上,震得墙皮簌簌落下几片白色的碎屑。
母亲盯着那扇门,许久,才慢慢收回视线。她开始收拾碗筷,动作机械而缓慢。
“妈妈,”昭阳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和爸爸吵架了吗?”
母亲的手停在半空中,水滴顺着碗沿滑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没有,”她说,声音轻得像羽毛,“大人有时候…只是说话声音大了点。”
昭阳不再问了。她知道母亲在说谎,就像她知道昨晚他们争吵的内容不仅仅关于钱,还关于一个叫“李阿姨”的人,关于父亲喝酒到深夜,关于母亲偷偷藏在铁盒里的那些信。她是个小孩,但她懂得看脸色,懂得听声音里的颤抖,懂得分辨沉默是温暖还是冰冷。
上午,母亲要去邻居家借缝纫机补衣服,昭阳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五月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麻雀在枝头跳跃,叽叽喳喳。
她想起幼儿园老师教的那首歌:“我的家庭真可爱,幸福美满又安康…”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母亲中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打开,是一块独立包装的小蛋糕,比昨天那个小得多,上面没有粉色的小花,只有一层薄薄的奶油。
“我们阳阳五岁了,”母亲点燃一小截蜡烛,火苗在昏暗的房间里跳跃,“来,许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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