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深吸一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照片，站起身时，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这是上周三在第三印染厂拍的，他把照片一张张排在身前的桌子上，这张是排污口的实时监测数据，COD值（化学需氧量）高达1200mg/L，远超国家标准的80mg/L；这张是下游村庄的水井检测报告，铅含量超标11倍，镉超标8倍；这张是村民的体检报告，近三年来，该村儿童血铅超标率从12%上升到47%。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坚定得像块石头：我建议立即停产整改，由环保局牵头成立驻厂工作组，24小时监督排污情况；发改委配合联系省内外的环保设备厂商，三天内拿出设备采购方案；同时由人社局对接，为停工期间的工人提供技能培训，争取转型后优先返岗。整改合格并通过第三方检测后，再批准复工。
你这是胡闹！李建国猛地拍桌子，茶杯里的水溅出了大半，停产一天，厂里损失几十万，三百多个工人的工资谁发？你负得起这个责吗？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辰，年轻人，别以为有点学历就可以目空一切，镜州的情况复杂得很，不是你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我负得起。林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如果因为停产导致不稳定因素，我立即辞职，承担所有责任；但如果继续放任排污，等出了更大的环境事故，引发群体性事件，这个责，谁来负？是李主任，还是在座的各位？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心里激起涟漪。
高明赞许地点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就按林辰说的办。环保局明天一早派人驻厂，封存所有排污口；发改委牵头联系环保设备厂商，务必一周内拿出详细的整改和复工方案，报市委常委会审议。他看向周志国，周市长，你协调人社和财政部门，做好工人的安置和培训资金保障，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周志国的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安排。
散会时，林辰收拾文件的动作慢了些，李建国路过他身边，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威胁的寒气：年轻人，别太锋芒毕露，枪打出头鸟，容易栽跟头。
林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深蓝色的夹克衫因为走得急而微微晃动，心里像压了块冰。窗外的阳光很刺眼，他却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这场关于产业升级的争论，从来都不只是政策理念的分歧，而是一场藏在公文包和茶杯底下的角力，每一页方案背后，都牵扯着看不见的利益链条，盘根错节，稍不留神就会被缠住。
回到办公室，小陈正拿着份文件在门口徘徊，见他回来，赶紧递过来：林副主任，这是财务科刚送来的，说...说李主任让把上周批的环保设备采购款扣下了，理由是近期资金紧张，暂缓支付
林辰翻开文件，签字栏里李建国的签名龙飞凤舞，墨迹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显然是刚签不久。他拿起电话想打给环保局的张局长，指尖触到听筒时又停住了——现在撕破脸，只会让李建国更加阻挠，反而拖慢整改进度。他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高明的号码，犹豫片刻，编辑了一条短信：高书记，印染厂整改遇阻，环保设备采购款被暂缓，需协调财政和市场监管部门支持，避免企业借机拖延。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窗台上的绿萝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一片新抽的嫩叶擦过玻璃，留下淡淡的痕。林辰知道，从他在会议室里开口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站在了漩涡中央。但他看着桌上那些村民的体检报告，看着照片里孩子们干裂的嘴唇，突然觉得这漩涡再深，也得往下跳——总有人要为清水和土地说话，要为那些沉默的声音发声，哪怕代价是被卷入看不见的暗流，哪怕前路布满荆棘。
夕阳的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沉默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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