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晨曦,像熬得浓稠的蜜糖,慢悠悠地从东边的山坳里淌出来,温柔地浸润着麻荒地的每一个角落 —— 矮墙的砖缝、老槐的枝丫、甚至院门口那堆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柴禾,都裹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残雪在屋檐下、田埂边消融,水汽像轻薄的纱,丝丝缕缕地往上飘,混着泥土深处苏醒的腥甜,在空气里织出一层朦胧的氤氲。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吸一口这样的空气,都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带着股说不出的清爽。
等斜阳西斜时,余晖把天空染成了淡粉的颜色,温柔得能掐出水来。麻雀们一群群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唱着,声音清脆得像撒了把碎珠子;乌龙河的水也解冻了,“哗啦啦” 地往前流,阳光洒在水面上,闪着细碎的光。鸟叫、水流,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牛哞,凑成了一场灵动的田园交响乐,在空旷的天地间悠然地飘着,听得人心头暖洋洋的。
田野里更是热闹。融化的雪水顺着田埂往下淌,像一条条银色的小蛇,蜿蜒着钻进黑黝黝的泥土里。原本被白雪盖得严严实实的土地,渐渐露出斑驳的土黄色,湿润的泥土贪婪地吮吸着雪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 那是憋了一整个冬天的渴。去年秋收后留下的草茬,在水分的浸润下,轮廓愈发清晰,有的还泛出了淡淡的绿;而那些藏在积雪下的草根,更是借着这股春日的暖意,攒足了劲顶开上面的枯叶,倔强地探出一点嫩绿的芽尖,嫩得能掐出水来,像是在偷偷打量这个崭新的春天,宣告着生命的坚韧与力量。
天刚破晓,东边的天空才泛起一抹鱼肚白,夜的黑还没完全散去,牛文连就已经坐在炕沿上,呼噜呼噜地扒完了早饭 —— 两个玉米窝头,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薯粥。他放下碗,抹了把嘴,起身从门后抄起那把磨得锃亮的铁锨,往肩膀上一扛,大步流星地迈出了院子。脚步轻快得像装了弹簧,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调子忽高忽低,却满是活力。那股子精气神,仿佛要把整个春天都踩在脚下,迫不及待地要去田里,跟那片熟悉的土地打个招呼。
等他赶到自家的责任田时,眼前早就成了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隔壁的牛增旺正弯着腰,手里的铁锹一下下插进泥土里,又用力往上翻,发出 “咚咚” 的厚重响声,每一下都透着股劲;不远处,马友盛赶着牛车,车上堆满了黑黝黝的粪肥,散发着浓郁的土腥味 —— 那是攒了一冬天的好东西。牛车慢悠悠地碾过田埂,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辙印,像是大地被唤醒后,留下的独特印记。
牛文连也不耽误,立刻就投身到劳作里。他把铁锨插进泥土里,脚往锨柄上一踩,再用力往上一撬,一块带着湿气的土块就翻了过来。铁锨在他手里上下翻飞,动作熟练得很。没一会儿,汗水就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滴在泥土里,很快就没了踪影;粗布做的褂子也被汗水浸湿,贴在了后背上,晕开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迹。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越干越有劲,脸上还带着笑 —— 这是自家的地,每多翻一锨土,就意味着秋天能多收一把粮,心里能不踏实吗?
直到半晌午,太阳升到了头顶,牛增旺擦着额头上大颗大颗滚落的汗珠,从旁边的地里走了过来,牛文连这才拄着铁锨,慢慢直起腰。他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腰,看着牛增旺,笑着调侃道:“哟呵,增旺,你也亲自下场干活啦?咋不雇台拖拉机来耕地,省点力气,也好去树荫下享享福?”
牛增旺听了,也笑了,他往田埂上一坐,掏出烟袋锅,一边装烟一边打趣:“嘿!你这话可有意思了,咋就光说我?你咋不雇拖拉机呢?敢情这省力的好事儿,就专等着我来做,合着你就不想轻松轻松?”
牛文连无奈地咧了咧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也在田埂上坐下:“单干确实好,自己的地自己说了算,想种啥就种啥,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可这耕地的事儿,实在是犯难。没了公社的拖拉机,全靠咱们这双手,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那依你看,是过去在公社的时候好,还是现在单干强呢?” 牛增旺的好奇心上来了,他放下烟袋锅,盯着牛文连,刨根问底地问道。
牛文连把铁锨往旁边的土里一插,铁锨柄稳稳地立在那儿。他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这事儿可不能只盯着耕地这点看。现在种地,除了耕地和打稻子能用上点机器,大多还得靠人工。你别小瞧这人工,干活的态度可太关键了,那直接决定了收成的好坏。再说了,耕地、打稻子又不是决定收成的根本 —— 地里要是没长出稻子,就算打稻机再快,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他顿了顿,伸出粗糙的手指,掰着数了起来:“就说那拖拉机,看着是能省点力,可毛病也多着呢。耕地的时候,轮子直接把田埂轧得稀巴烂,田边边角的地方还耕不到,到头来还得咱们人再一点一点收拾。咱们种水稻,全靠着水活着,田埂不结实,水全漏了,到时候秧苗都得干死;人走在上面,也容易陷进去。光是补那些边角、修田埂,费的功夫就海了去了。过去在生产队的时候,大家干活都不卖力,磨洋工,出工不出力,算下来,用拖拉机耕地和现在咱们人工翻地,花的功夫、费的力气,也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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