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鹤鸣山。
与虎牢关外的杀伐喧嚣截然不同,这里云雾缭绕,林木幽深,泉流淙淙。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香,以及一种常年缭绕不散的、淡淡的香火气息。天师道祖庭,便坐落在这片恍若世外桃源的群山环抱之中。
一处僻静的丹房内,第三十代天师张道陵,正盘膝坐在一个古朴的蒲团上。
他身着杏黄色道袍,长发披散,面容清癯,原本应是仙风道骨,超然物外。但此刻,他眉头紧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道袍的衣角,将那上好的丝绸揉得皱巴巴的,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气死我了,这帮诸侯……嗯?我在说什么?”
(张道陵身体里的两个灵魂正在激烈交流:一个说“淡定,打坐要紧”,另一个怒吼“国都要亡了还打坐?!”)
丹房中央,一座半人高的青铜丹炉静静矗立,炉火早已熄灭,只有些许余温尚存。炉壁上铭刻着繁复的云箓符文,在从窗棂透入的、被云雾滤得柔和的天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案几上,散乱地放着几卷帛书,以及研磨了一半的朱砂、几味形态奇异的草药,旁边还搁着一碗早已凉透的符水,散发着淡淡的药草气味。
突然,张道陵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痉挛起来。他双手死死抓住道袍的前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毕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像是溺水者在奋力挣扎,又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他的额头重重磕在身前的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一段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撕扯着他固有的认知。
那是江南水乡的朗朗书声,是北国边塞的猎猎旌旗,是颠沛流离的亡国之痛,是埋首故纸、考据经典的孜孜不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个苍老却无比铿锵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紧接着,另一幅画面浮现:年轻的自己(顾炎武)在国破家亡后,面对清廷的征召,斩钉截铁地对来使说:“耿耿此心,终始不变!老夫可学不了那水太凉!” 这话语带着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此刻回想起来,竟有种荒谬的喜感。
与之交织的,是《道德真经》的玄奥经文,是符箓朱砂的绘制法门,是导引吐纳的周天运转,是身为天师传承者的责任与孤寂……还有张道陵昨日开炉前,对着丹炉郑重其事地念叨:“贫道此番定要炼出上品金丹,届时服之,或可平地飞升,去见见老子祖师爷,问问这《道德经》第五章是不是在忽悠人……” 这带着点道士职业病和私下吐槽的念头,此刻也清晰无比。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两个同样饱含智慧与坚定,却又拥有各自时代烙印和私下念头的灵魂,在这具追求“天人合一”的躯壳内,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碰撞。
是顾炎武!是那位明末清初,奔走呼号,着书立说,欲以“经世致用”之学挽救华夏危亡的大儒!而此地,竟是东汉末年,道教发源之地鹤鸣山!他是张道陵,是“五斗米道”(天师道)的教主,是受万千信众顶礼的“天师”!
混乱、迷茫、巨大的时空错位感几乎要将他的神识彻底吞噬。
“荒谬!荒谬绝伦!”顾炎武的意识在咆哮,“老夫昨日还在撰写《音学五书》,痛心于我大明山河破碎,今日竟成了……道士头子?还是祖师的?!”然而张道陵毕生修持的静功本能地压制着这份躁动,使得他外在只是微微颤抖,并未失态翻滚——尽管他内心早已翻江倒海,一个属于顾炎武的、极其不合时宜的念头冒了出来:“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穿越’?还是魂穿?话本里的故事竟落在老夫头上?真是……成何体统!” 他差点没忍住想学学那些话本主角喊一声“贼老天”,但张道陵的修养让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顾炎武:我一代大儒,怎么就成了宗教领袖?这跨界幅度比吕布跳槽还离谱!)
不知过了多久,那灵魂层面的风暴渐渐平息。剧烈的头痛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沉重。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不合身的袍服里,虽然勉强能动作,但处处透着别扭。
他(为了叙述方便,此后统称为“张道陵/顾炎武”)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下颌——光洁无须。顾炎武的记忆里,自己可是蓄着一把象征气节和年龄的美髯!这让他顿时生出几分失落和不适,低声嘟囔了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可这张天师,未免也……也太过清爽了些!” 这感觉,就像习惯了大氅的人突然换了短打,浑身不得劲。
他撑着还有些发软的双腿,尝试站起来。动作有些笨拙,差点被自己的道袍下摆绊个趔趄。“啧,这袍子,华而不实,行动不便。”他嫌弃地扯了扯宽大的袖口,随即意识到这是“自己”平日穿惯了的,只得悻悻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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