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大军在夜袭最酣时突然退去,留下绥远卫城头一片死寂的狼藉。火焰尚未完全扑灭,黑烟裹挟着皮肉焦糊与毒物的刺鼻气味,在黎明前的寒风中盘旋不散。尸体堆积如山,伤者的呻吟与濒死的哀鸣取代了震天的厮杀,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
顾长渊顾不得追击,也无力追击。他强撑着下达完警戒、救伤、扑火的命令后,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肋下那道被毒箭撕裂、未经妥善处理的伤口,因整夜的浴血奋战而彻底崩开,暗红色的血液浸透战袍,顺着甲叶缝隙滴落,在脚边积成一小滩粘稠的阴影。剧痛、失血、疲惫、以及强行动用内力压制毒素的反噬,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他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猛地向前栽去。
“将军!”
“长渊!”
数声惊呼同时响起。离他最近的张将军眼疾手快,不顾自己腿伤,一个踉跄扑上前,用肩膀死死顶住顾长渊软倒的身体。林婉清心脏几乎停跳,挣脱搀扶她的方淮,跌跌撞撞地扑到顾长渊身边。
“让开!快让他平躺!”林婉清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所有疲惫病弱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恐惧驱散。她跪在冰冷染血的地面上,颤抖着手撕开他被血浸透的衣甲。伤口暴露出来,景象触目惊心——皮肉外翻,边缘呈现不祥的黑紫色,脓血混合着毒液不断渗出,周围肿胀发烫,显然毒性已深入肌理,并有严重溃烂的迹象。
“参汤!止血散!热水!快!”林婉清头也不抬地厉声吩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与专断。她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手法快如闪电,连刺顾长渊胸口、颈侧数处大穴,先护住心脉,减缓毒性上行。她的手指因恐惧和虚弱而冰冷,但下针却稳如磐石,每一针都凝聚着她全部的医术和意志。
方淮和医官们立刻围上来,递上药物器械。林婉清接过方淮递来的锋利小刀,在火把上灼烧消毒,然后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冰冷而专注。她必须立刻清理创口,剜去腐肉,放出毒血,这是阻止毒性蔓延的唯一方法,但过程极其痛苦且危险,尤其是在顾长渊已然昏迷、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
“按住他!”林婉清低喝。
张将军和两名亲兵连忙上前,死死按住顾长渊的四肢。林婉清不再犹豫,刀尖精准地划向溃烂的伤口边缘。昏厥中的顾长渊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长渊……忍着点……”林婉清喃喃着,像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手下不停,刀刃小心翼翼地剔除着发黑坏死的组织,污血不断涌出。每下一刀,她的心就跟着抽搐一下,仿佛那刀是割在自己心上。她强迫自己忽略他因剧痛而本能痉挛的身体,忽略那灼热粘稠的血液,全部精神都凝聚在指尖,力求又快又准,减少他的痛苦。
腐肉清除完毕,她用煮过药草的布巾蘸着温热的药汤,仔细清洗创口,然后撒上厚厚的、混合了解毒生肌药粉的止血散。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包扎完毕,林婉清已是汗透重衣,几乎虚脱。她伸手搭上顾长渊的腕脉,脉象沉细欲绝,时有时无,是元气大伤、毒邪内陷的危重之兆。她迅速写下一张方子,递给方淮,语速极快:“人参、附子、犀角、生地、丹皮、赤芍……加三碗水,煎成一碗,要快!再用艾灸关元、气海,固本培元!”
“大人,犀角库中已尽……”方淮面色为难。
“用十倍量的水牛角浓缩粉替代!快去!”林婉清不容置疑。此刻,任何犹豫都可能致命。
方淮不敢耽搁,立刻飞奔下去配药。林婉清则接过医官递来的艾柱,亲自为顾长渊灸治。艾草的温热气息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周围的寒意和血腥。她跪坐在他身边,一手持艾,一手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源源不断地将自身所剩无几的温和内力渡入他体内,护住他那一线微弱的生机。
晨光熹微,映照着她苍白如雪的脸庞和写满担忧的眉眼。城头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伤兵的哀嚎和医官忙碌的脚步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这对劫后余生的身影上。顾长渊是绥远卫的魂,他若倒下,刚刚凝聚的军心将顷刻瓦解。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汤药煎好,林婉清小心翼翼地撬开顾长渊的牙关,一点点将药汁喂进去。或许是药力生效,或许是她的内力起了作用,顾长渊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
“林大人,您也歇歇吧,您身上还有伤……”张将军瘸着腿过来,低声劝道。他看着林婉清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不忍。
林婉清缓缓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长渊的脸。“我没事……等他醒了再说。”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固执。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浴血的哨探踉跄着冲上城楼,嘶声喊道:“报——!将军!林大人!北狄……北狄大营炸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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