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中,刺骨的寒意仿佛要从脚底钻进五脏六腑。
昭容娘娘的急召来得突然,恰逢张太医被陛下软禁在太医院的消息传开,宫中人心惶惶,她心中更是擂鼓一般。
这条路,她走了无数遍,可今天,那座矗立在风雪尽头的冷宫,却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黑沉沉的,让她头皮发麻。
就在她想加快脚步逃离这片不祥之地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呢喃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柳绿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瘦削的身影正蹲在冷宫院内那口枯井旁。
那人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旧衣,正是苏菱微。
她正用力搓洗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
柳绿屏住呼吸,悄悄靠近了些,那破碎的音节终于清晰地钻入耳中:“药……汤……是谁给的……是谁……给的……”
她的声音干涩而颤抖,眼神空洞地盯着井沿上的一块青苔,瞳孔涣散,毫无焦距,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张曾经清丽绝伦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病态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柳绿的心猛地一颤。
这……这还是那个在众人面前冷静自持,用三言两语便能掀起波澜的苏才人吗?
那个眼神清冷,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女子,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这分明是心神俱毁,彻底疯了!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她——若不是自己那晚换了药,她会不会就不会变成这样?
强烈的愧疚与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不敢再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冷宫,一路奔向金碧辉煌的昭容宫。
当夜,辗转反侧的柳绿终究没能敌过内心的煎熬。
她从自己的私蓄中翻出一小瓶安神用的药丸,又寻来一张纸条,借着微弱的烛光写下几个字:“别喝了,她们都在看着。”写完,她吹熄烛火,趁着夜色最浓时,再次来到了冷宫外。
她将药瓶和纸条从厚重宫门的门缝下,用力塞了进去。
门内,苏菱微几乎在药瓶落地的瞬间便睁开了眼。
她拾起那个小小的瓷瓶,展开纸条,借着窗外透进的清冷月光,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人心最软弱的地方,从来不是敬畏强者,而是施舍弱者。
一个疯癫无助、濒临崩溃的弱者,最能勾出旁观者心中那点可怜的、无用的善意。
“阿丑。”她轻唤一声。
黑暗中,一个矮小敦实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主子。”
“放出风声去,”苏菱微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冽,“就说,冷宫的才人昨夜梦游,在院墙上用指甲划了满篇的‘我要告发昭容’。”
阿丑领命,顿了顿又问:“周尚宫那边?”
“让她去尚食局‘无意’中叹气,”苏菱微的眼眸在暗夜中亮得惊人,“就说,我们才人这疯病,像极了她那位早逝的母亲。当年她娘也是这样疯疯癫-癫,最后还是被灌了猛药才彻底安静下来的。”
一个是指控,一个是“病根”。
双管齐下,才最像一个疯子会做出的事。
消息不出三日,便如长了翅膀般飞遍了后宫,自然也传到了林昭容的耳朵里。
林昭容起初还不信,但听闻苏菱微的母亲确有疯病史,心中便信了七八分。
她绝不允许一个疯子在墙上乱写她的名字,当即便派了心腹吴嬷嬷,趁着夜色潜入冷宫一探究竟。
然而,吴嬷嬷刚摸到井院附近,就见墙角处鬼火般亮起一团幽绿的光,紧接着,一个被火光拉得极长的、扭曲的人影在墙上疯狂摇曳,伴随着压抑的呜咽声。
吴嬷嬷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逃了回去。
她自然不知道,那不过是阿丑用松脂和干草制造的“鬼影”罢了。
第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菱微便算准了宫人们起身的时辰。
她猛地推开房门,披头散发地冲入院中,对着空无一人的井台凄厉尖叫:“是你!就是你给我喝的汤!”
她的声音划破了冷宫死寂的清晨,引得洒扫的宫人纷纷侧目。
紧接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扑向墙角,捡起柳绿送来的那个药瓶,看清瓶身后,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狠狠将它砸在地上!
“毒!全是毒!”她嘶吼着,状若癫狂,一边狂笑,一边竟抓起地上的碎瓷片就往自己嘴里塞!
这骇人的一幕,恰好被奉命前来“探望”的柳绿尽收眼底。
她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想也不想便冲了进去,死死夺下苏菱微手中的瓷片,抱着她失声痛哭:“我知道错了!才人!我知道错了!那晚是我……是我帮你换掉了那碗真正的安神汤……可那是昭容娘娘的命令啊!我不敢不从啊!”
哭喊声中,苏菱微的挣扎戛然而止。
她缓缓抬起头,静静地望着涕泪横流的柳绿,眼中再无半分癫狂,只有一片幽深似海的、彻骨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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