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芬把灶膛里的灰扒了扒,余火映着她半边脸。那双旧棉鞋搁在窗台下,洗得发白,针脚还是昨夜的样儿。她盯着看了会儿,起身舀了碗小米粥,加了两勺红糖,轻轻吹了吹热气。
天刚亮透,她端着粥绕到郑家窗前,顺手把鞋往门边推了推。没敲门,只把碗放在小木凳上,转身就走。走到院中水井那儿,回头一瞥,看见窗帘动了一下。
接下来几天,她照常送饭。这回带的不是汤水,而是几样干果:红枣、莲子、薏米,都用小布袋分装好。进屋时,老人正靠在床上,手里捏着一本薄册子,见她进来,手指往书页间一夹,不动声色地合上了。
“今天给您熬了点百合羹。”她把碗放下,“这几样东西您认得吧?都是药食同源的。”
老人没应,目光落在布袋上。
“我听人说,老药铺讲究配伍,一味药放错了,整方都废。”她一边摆碗筷一边说,“像‘济安堂’那样的大铺子,是不是更讲究?”
他眼皮颤了颤。
“听说他们连药材埋藏都有规矩,冬天封土,春天起罐,是不是真的?”
良久,他才开口:“……那是老话了。”
“可还有人在守?”她轻声问。
他没答,只是慢慢掀开碗盖,喝了一口羹。手稳,但指尖有些泛青。
当晚,秀芬坐在灯下翻本子。账页背面写着“西仓库”三个字,墨迹已干。她正想再记点什么,忽听院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看,赵大妈站在她门口,手里拎着个竹篮。
“你这儿还亮着灯。”赵大妈跨进来,“我路过,看你天天往郑老头屋里跑,心里不踏实,过来瞧瞧。”
秀芬没慌,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您来得正好。我正愁没人帮我认个东西。”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片晒干的叶子,放在桌上。
赵大妈低头一看,眉头猛地一皱:“这……这不是川贝母吗?”
“我也拿不准。”秀芬说,“老爷子给的,说是治咳喘的老方子用得上。我不懂这些,怕用错了害人。”
赵大妈捏起叶子翻了翻,又凑近闻了闻,脸色变了:“这可不是一般货色。解放前这玩意儿论克卖,比银元还贵。他一个普通工人,哪来的?”
“他说是早年存下的。”秀芬叹了口气,“舍不得用,一直藏着。”
赵大妈沉默片刻,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吧?他解放前就在‘济安堂’做事,还是副柜。后来成分定成了‘小业主’,一辈子没翻身。这些年谁提谁躲,他自己也从不开口。”
秀芬点点头,没多问。
“你小心点。”赵大妈临走前叮嘱,“吴婶这两天总在井台边上晃,眼睛一直盯着你们两家。她要是闹起来,可不是小事。”
第二天中午,秀芬在公共厨房忙活。锅里炖着山药莲子粥,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她特意多煮了一锅,端出来时先递给赵大妈一碗。
“您尝尝,这是老爷子教的法子。”她说,“说冬天吃这个补气养胃。”
赵大妈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刚嚼两下,眼神就变了:“这配法……不对劲。”
“怎么了?”
“山药配莲子,再加点茯苓、芡实,这是老药膳的底子!”她声音拔高了些,“我婆婆当年坐月子,就是吃这个调的!谁能想到……”
她忽然顿住,却已经收不住话:“难怪他当年是‘济安堂’的主药工!这手艺,一般人可传不出来!”
灶间一下子静了。
正在切菜的钱婶手一停,抬头看向她。孙桂香抱着小强站在门口,听见这话,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周建国媳妇正烧火,火苗窜了一下,映着她惊疑的脸。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傍晚,孙桂香悄悄摸到秀芬家门口,塞给她一把野菜:“这是我娘让我送的。她说……那会儿街坊谁生病,都找郑师傅抓药。他开的方子,从不出错。”
秀芬接过菜,没多言,只点了点头。
夜里,林建华回来,厂里加班到九点多。他进门时,院里还有人说话声。赵大妈和王霞站在井台边,声音压得很低,但“郑老头”“药工”“济安堂”几个词还是飘了过来。
他洗了把脸,坐下吃饭。秀芬给他盛了碗杂粮饭,又端出一小碟腌萝卜。
“今天院里都在说老爷子的事。”他边吃边说。
“嗯。”她应了一声。
“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和别人差不多。”她说,“但他确实懂药,也愿意教。”
林建华抬眼看了看她:“吴婶今早跟我同事媳妇说了,说你天天往他屋里钻,图的是他藏的东西。”
“她说啥我都听着。”秀芬平静道,“只要做的事经得起查,就不怕人说。”
林建华没再问,吃完饭自己去刷碗。他动作很轻,但刷子刮过瓷碗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楚。
第三天清晨,秀芬照例去送饭。这次带的是蒸蛋,上面撒了点葱花。她推开门,屋里没人。
床上叠得整整齐齐,被角掖得一丝不苟。桌上留着一只陶罐,灰褐色,表面有裂纹,像是埋过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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