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院里响起了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秀芬正蹲在门口刷锅，听见隔壁孙家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强跑出来，脚步很急，脸上没笑。
她抬头看了眼，也没多问。这几天钱家孩子备考，全院都安静着，孩子们玩闹也不敢大声。小强平时常来帮她倒水、递个盆子，今天却一溜烟往公用厨房那边去了。
没一会儿，赵师傅的工具箱角落传来“哐当”一声。
秀芬皱了下眉，放下刷子走过去。只见油壶翻在地上，煤油淌了一地，那套扳手散落在外，一把活络扳手摔得变了形，头歪着，卡口裂了缝。
她心里一沉。
这工具是赵师傅从厂里退下来时带回来的，平日擦得锃亮，锁在木箱里，轻易不让人碰。前两天他还跟林建华说，这套扳手陪了他三十年，比老婆还懂他。
她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变形的扳手，又看了看四周。没人。
回到自家门口，她刚想进屋，就见小强低着头从孙家屋里被拉了出来。孙寡妇一手抓着他胳膊，声音发抖：“你咋这么不懂事！那是能动的东西吗？”
小强嘴唇咬得发白，一句话不说。
秀芬站在门口没动。她等母子俩吵完那阵劲儿过去，才走过去轻声问：“怎么回事？”
孙寡妇看见她，眼圈一下子红了：“他……他去玩赵师傅的工具，把油壶打翻了，扳手也摔坏了……咱们赔不起啊，他爸走得早，我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几块……”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哑了，手一直攥着小强的袖子，像是怕他跑了。
小强低头站着，手指抠着裤缝线，指节泛白。
秀芬看了他一眼，没训，也没哄。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扳手套筒，轻轻吹了吹灰，放进工具箱里。
“东西坏了，不能装不知道。”她说，“人做错事，得认。”
孙寡妇愣住：“可……可咱拿啥赔？”
“先道歉。”秀芬说，“我带他去。”
孙寡妇还想拦，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她看着秀芬的眼神像抓住一根绳子，又怕它断。
秀芬牵起小强的手，往赵师傅家门口走。
赵师傅正坐在小凳上抽烟，脸绷着。他看见两人过来，没起身，也没说话，只把烟屁股摁在铁皮盒上，发出“滋”的一声。
“赵师傅。”秀芬站定，“小强不小心弄坏了您的工具，我们来跟您认错。”
赵师傅冷着脸：“谁让你带他来的？他自己干的事，自己承担。”
小强身子一抖，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很小：“赵伯伯……对不起，我不该碰您的东西。我……我想看看那些扳手怎么用，听您说过修机器要用它们……我没想弄坏。”
他说完，低头鞠了一躬，背弓得特别直。
赵师傅没动，眼睛盯着他。
秀芬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是林建华厂里配的备用工具一套，有扳手、钳子、螺丝刀，都是新的，没用过。
“这是我们家的。”她说，“赔不了原样，但也是好使的。您要是不收，我和小强每天来您这儿干活，直到您觉得够了为止。”
赵师傅看了一眼那套工具，眉头动了动。
他站起来，走到工具箱前，拿起那把变形的活络扳手，掂了掂，又放下。
“这把扳手，是我师父临退休那天给我的。”他声音低了些，“他说，干我们这行的，手里的家伙就是命。你把它摔成这样，你知道错在哪吗？”
小强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是因为值多少钱。”赵师傅说，“是因为你不打招呼就动别人的东西。这是规矩。”
小强点头：“我知道了。我不该乱碰。”
赵师傅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工具能修，心要坏了，就难救了。”
他转身从箱子里拿出一块布，开始擦剩下的扳手：“明天早上，你来帮我收拾这些工具。油洗干净，零件归位。敢不敢来？”
小强猛地抬头：“敢！”
赵师傅没再说话，但嘴角松了一下。
秀芬拉着小强回家的路上，孙寡妇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一看儿子脸上的泪痕，赶紧迎上来，手都不知道放哪。
“没事了。”秀芬说，“他认了错，赵师傅也原谅了。”
孙寡妇嘴唇哆嗦着：“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光想着赔钱。”秀芬说，“孩子得学会担责任。躲一次，下次还会躲。今天这事，对他来说是好事。”
孙寡妇点点头，抱着小强哭了。
第二天一早，小强穿得整整齐齐，提着一桶清水和一块旧毛巾去了赵师傅门口。
赵师傅开门时愣了下，随即把工具箱推出来：“油渍在这儿，自己想办法。”
小强蹲下，用布蘸水一点点擦。煤油味刺鼻，他没喊难受。擦到中午，手背都红了。
秀芬路过时看他还在那儿，没打扰，只是回家端了碗凉面送来。
“吃点。”她说。
小强接过碗，狼吞虎咽。吃完后他把碗递回去，又蹲回去继续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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