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刚烧开,秀芬掀了锅盖,热气往上冲,她拿筷子拨了拨米粒,看火候够了就转小火。院里安静下来,赵师傅那边也没再传来敲打声。小强前两天把扳手修好了,人也踏实了不少,每天放学先来挑水,肩膀上压出红印也不喊累。
她收拾完灶台,顺手把早上蒸的南瓜小米糕装进碗里。这糕软和,郑老爷子吃了不伤胃。她端着碗出门,脚步踩在院子里的砖地上,发出轻轻的响动。
走到郑老爷子门口,门还是半掩着。她抬手敲了两下。
“老爷子,我给您送点心来了。”
门拉开一条缝,郑老爷子探出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接过碗说了句“谢了”。
秀芬点头笑了笑,正要走,眼角忽然扫到窗台上放着个东西。那是个小木鸟,颜色偏深,像是用老木头刻的,翅膀线条顺滑,头微微低着,像是在啄食。
她没多看,只当是老人随手摆的玩意儿。
可第二天她送红枣羹时,又看见了。这次木鸟换了位置,摆在桌角,旁边多了几片薄木屑,一把小刻刀插在搪瓷缸里,刀刃闪着光。
她心里动了一下。
第三天她没送吃的,而是提了一小捆干松枝过来。这是她在后院晒了好几天的,专门留着给怕潮的人家备用。
“老爷子,我多晒了些,您要是炉子不好点,可以拿去用。”
郑老爷子摇头:“我不烧这个。”
“哦?”她站住,“那您怎么取暖?”
老人顿了顿:“我自己有法子。”
她没追问,只说:“也是,您一个人过日子,总有自己的一套。”
她转身要走,忽然指着墙角一个木盒子问:“这盒子挺结实,边角都磨得光滑了,谁做的?”
郑老爷子看了一眼,声音很低:“早年随手弄的。”
“您还会做木工?”她眼睛亮了点,“现在外面买的家具,一碰就晃,钉子都不牢。前两天建华修凳子,一撬全散了。”
老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老手艺不用钉,靠榫卯。一块木头对一块木头,严丝合缝。”
“还能这样?”她语气带着好奇,“那得多费工夫。”
“费工夫才经得起时间。”他说完,手摸了摸那盒子的边沿,“以前我在木器厂,专做模具。一张八仙桌,从开料到上漆,三个月。”
秀芬没接话,只轻声说:“听着真不容易。”
老人没再说什么,但那天晚上,秀芬路过他门口,发现门缝里透出一点灯光,比平时亮些。
几天后她又去了,这次带的是温好的藕粉。刚进门,就看见老人坐在小凳上,手里拿着一块槐木片,正用砂纸一点点打磨。桌上摆着个小推车模型,四个轮子能转,把手还带弯度,看着特别顺手。
她蹲下来看了会儿,没说话。
郑老爷子停下动作:“你觉得这玩意儿怎么样?”
“看着挺好。”她说,“轮子能动,推起来应该不费劲。”
“是给坐轮椅的人设计的。”他低声说,“我有个老同事,腿坏了,上下楼不方便。我想做个样品,寄给他看看。”
秀芬点点头:“您这手艺,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老人握着砂纸的手停了一下:“八级工,干了四十年。后来厂子裁人,说我们这行没用了。工具收走,档案封了,人也就散了。”
她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那您这些年……一直自己做?”
“闲着也是闲着。”他把木片放在桌上,“做点小东西,打发时间。也不指望谁看,更不指望谁懂。”
秀芬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您要是愿意,以后我家有啥要修的,您给看看。建华力气大,但不懂巧劲儿。”
老人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她临走前说:“您做的东西,比我见过的所有家具都扎实。”
那天之后,她再去送东西,老人开始多说几句。有时讲哪块木头适合做椅子,哪块容易裂;有时说现在的胶水不行,粘不住,还得用老法子熬骨胶。
她每次都认真听,偶尔问一句,从不多打听他的过去。
直到一个午后,她送完饭团回来,看见老人在门口摆了个小架子,上面放着几样东西:一个木勺、一对筷子、一个小盒子,还有那只木鸟。
她走近看了看,木勺柄上刻着一圈回纹,筷子头圆润光滑,盒子盖上雕着一朵梅花。
“这些……您打算怎么处理?”她问。
“放这儿,谁喜欢就拿走。”他说,“留着也没用。”
“那我拿双筷子行吗?”
“拿吧。”
她拿起那双筷子,沉甸甸的,手感很好。“我能问问,这木头是什么?”
“梨木。”他说,“硬,不易裂,越用越亮。”
她点点头,又问:“您教过徒弟吗?”
老人摇头:“最后一个徒弟,三十年前就改行卖菜了。”
“那……没人接着干了?”
“没人学。”他声音很平,“年轻人嫌慢,嫌脏,嫌赚不到钱。可手艺这东西,一天不练就生疏,十天不碰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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