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将开封城染成一片素白。
太平茶舍内，炉火噼啪，茶香与墨香交织。
穆影的叙述低沉而清晰，将她三年来追寻的蛛丝马迹，一一铺陈在赵令渊面前。
“影茶”最初现于川陕交界的偏僻村落。
起初只是些乡民变得异常“温顺”，对族老或外来商贾言听计从，毫无主见。
后来，这种“温顺”如同无声的瘟疫，沿着商路、水道，悄然向繁华城镇蔓延。
受影响者，并非变得痴傻，反而有时显得更为“明理”、“平和”，但细察之下，会发现他们失去了某种鲜活的气性，眼神深处缺少了属于个人的光彩与悸动。
“三年前，我随师父、师叔在剑南道追查一桩古茶谱失窃案，无意中发现当地一个颇有名望的乡绅，其行为模式僵化得诡异。”
穆影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条蜿蜒曲线，象征蜀道，“师父以‘问心茶’试探，发现其心神深处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灰翳，茶气难以触及本真。也就是在那时，我们第一次听到了‘暗香阁’的名字，据那乡绅模糊呓语，他是在一次‘品香会’后，才变得如此‘通情达理’。”
“品香会？”赵令渊沉吟。
“嗯，名义上是品鉴海外奇香，实则很可能就是分发‘影茶’的幌子。”
穆影继续道，“我们顺藤摸瓜，线索指向蜀中腹地，一个名为‘云深不知处’的所在。据说那里是暗香阁的一处重要据点。师父与师叔决定深入查探，命我在外围接应。”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自责：“约定的半月之期到了，她们却未能如期传出消息。我冒险潜入接应点，只找到这片被污染的茶叶，以及师父以茶渍留下的残缺暗号——‘影茶、暗香阁、茶心已昧，需寻初心’。除此之外，再无踪迹。那‘云深不知处’，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口，吞噬了一切。”
赵令渊静静听着，目光落在窗外那株覆雪的太平茶树上。
雪花堆积在叶片上，将星辉也掩去了几分。穆影带来的信息碎片，正与他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安隐隐重合。
“朝廷方面……”赵令渊缓缓开口。
穆影冷笑一声：“茶政推行，利益巨大。十年太平，足以让一些人忘记初心，滋生庞大的蛀虫。我怀疑，暗香阁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渗透，必然有朝中高位者为其遮掩，甚至提供便利。具体是谁，我尚未查到确凿证据，但京师近年兴起的一些‘雅集’、‘香会’，其背后似乎都有暗香阁若隐若现的影子。他们利用茶政带来的便利，将触角伸向权贵，其心叵测。”
赵令渊默然。
他想起十年前昆仑归来，皇帝饮茶愈疾，下旨以茶道治国时的雄心。
初衷或许是好的，但再好的经，念久了，也难免被歪嘴的和尚带偏。
茶道讲求“清、敬、怡、真”，若沦为权术与控制的工具，那便与“影茶”无异，都是对茶心的背叛。
“穆姑娘，你身上的伤，可是与探查此事有关？”赵令渊问道。
穆影点了点头，撩起左臂衣袖，露出一道已经结痂但仍显狰狞的伤口，伤口周围的肌肤隐隐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
“七天前，我在追踪一名暗香阁的信使时，在潼关附近遭遇伏击。对方手段诡异，用的并非寻常刀剑利器，而是一种淬有奇毒的冰针。中招之后，不仅伤口难以愈合，体内真气也时常滞涩，心绪易受扰动。若非师父曾传授清心法诀，加之我常年饮茶体质异于常人，恐怕早已心神失守。”
赵令渊示意她伸出手腕，双指搭在其脉门之上。
一股温和醇正的茶息探入，果然感觉到一股阴寒邪异的气息盘踞在其肺脉与心脉附近，如附骨之疽，不断试图侵蚀其生机与神智。
这气息，与那片污染茶叶上的同源，但更为活跃、歹毒。
“此毒……与影茶同源，似是更为精炼的害人之物。”赵令渊眉头紧锁，收回手指，“寻常药石恐难见效，需以至纯茶气，徐徐化之。”
他起身，走到庭院中，拂去太平茶树主干上的积雪，小心翼翼地从其顶端向阳处，采下三片最是翠绿、星辉最为浓郁的嫩叶。
回到室内，他取出一只素白如玉的茶盏，将三片茶叶置于其中，并不冲泡，而是以掌心虚悬于盏上，催动自身精纯的茶道修为。
只见他掌心渐渐泛起温润如玉的光泽，那光晕笼罩住茶盏，盏中的三片太平茶叶无风自动，缓缓舒卷，叶脉中的星辉被激发，流淌而出，在盏中汇聚成一小汪宛如液态星光般的琼浆。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安宁、充满生机的气息弥漫开来，瞬间将穆影身上那丝血腥与邪异之气冲淡了不少。
“此乃‘星辉茶露’，取自太平茶本源之力，或可缓解你体内之毒。”赵令渊将茶盏递过去，“饮下后，凝神调息，引导茶露之力冲刷伤处与经脉。”
穆影感受到那茶露中蕴含的磅礴而纯净的力量，心中震撼，知道此物珍贵无比。她郑重接过，依言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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