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白沉默地跟在阿响身后,看着他如数家珍般地介绍这个地下囚笼里的一切。
阿响的情绪转换极快,刚刚还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转眼又能为某个自己捣鼓出的小发现而雀跃。这种情感的剧烈波动,在江墨白的逻辑核心里,属于“低效且不可预测”的范畴。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他再次思考起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他们可以像季初衷夫妇那样,为保护幼子甘愿赴死;也可以像当年那些高层一样,为所谓“大局”将同胞推入地狱。他们彼此猜忌、争斗、伤害,却又能在绝境中托付后背,甚至为不相干的人牺牲。
麻烦。累。低效。
他记得自己曾向江教授提出过类似的疑问。当时的老教授只是推了推眼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墨白啊,想不通就别想了。人类就是这样,一团乱麻。你只要记住你该做的事,守住你心里认为对的东西,就够了。”
他也问过李安。那个嘴巴不饶人的女部长当时正对着复杂的基因图谱发愁,头也不抬地回他:“人类就是一种特别拧巴的生物,一边喊着要光明正大,一边又不得不在阴沟里摸爬滚打。你啊,做好你的‘执判官大人’就行,别学他们瞎琢磨,容易疯。”
他们都让他“做好自己”,仿佛“人类”本身是一个不该被深入探索的禁忌领域。
但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在绝境中独自存活六年、精神似乎有点抽象但依旧保持着某种旺盛生机的“人类样本”,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冒了出来。
或许,可以问问“他们”自己?
就在阿响正兴奋地指着一排自己用废弃零件组装的、监测未知球体能量波动的小装置时,江墨白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阿响。”
“啊?咋了兄弟?”阿响回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红晕。
江墨白看着他,灰眸里是纯粹的困惑,像是一个遇到了超纲题目的优等生。他问得非常认真,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的意味:
“人类,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啊?”阿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巴半张着,显然没料到会迎来如此哲学又突兀的提问。他眨了眨眼,试图理解这个问题:“呃…人类…就是…人类啊?”
江墨白耐心地等待着他组织语言。
这问题跨度太大,从能量波动直接跳到哲学思考,他的CPU有点处理不过来。
阿响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努力思考。六年没跟活人聊天,他的语言系统和思维模式都有点锈蚀和跳脱。
“嗯…非要我说的话…”他歪着头,眼神飘向头顶那盏闪烁的旧灯管,“人类嘛…大概就是…一种特别能折腾的麻烦精?”
他掰着手指数起来:“怕死吧,又老是作死;自私吧,有时候又挺仗义;聪明起来能造出你这样的…呃…瑰宝,”他小心地选了个词,“蠢起来能自己把自己玩死…比如我们这儿。”
他指了指周围,语气带着点自嘲。
“互相猜疑又互相托付?”江墨白重复了自己之前的总结。
“太对了!”阿响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知音,“就跟精神分裂似的!上一秒还能为了一块压缩饼干打得你死我活,下一秒可能就愿意把最后半瓶水让给快渴死的人。你说是不是有大病?”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真的,兄弟,我跟你说,研究人类比研究外面那球体还难!那球体的能量波动还有规律可循呢!人类?完全没有!”
江墨白安静地听着,这些混乱的、充满矛盾的描述,似乎与他观察到的现象吻合。
“那,为什么还要活下去?”江墨白问出了核心问题,“如此麻烦,如此低效,如此…痛苦。”他见证了太多人类的痛苦,季寻墨的,宿凛的,李安的,还有眼前这个阿响的。
阿响愣住了。他脸上的嬉笑慢慢收敛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这个他待了六年的地方,最后目光落在江墨白身上。
“为什么…”他喃喃道,眼神有些悠远,“因为…不甘心吧?”
“不甘心?”
“嗯。”阿响点点头,声音平静了些,“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不甘心被当成耗材用完就扔,不甘心这个世界就这么烂下去…哪怕自己活得像个笑话,也想看看明天太阳是不是还从那边出来…”他胡乱指了个方向。
“而且…”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虽然麻烦了点,但…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你看,你都觉得我们奇怪到专门来问我了。”
“你看,”他指了指周围自己捣鼓的那些小发明,又指了指江墨白,“困在这儿这么多年,我不也没饿死,还顺便把你等来了吗?说不定…我就是为了今天能给你答疑解惑才活下来的呢?”他又开始跑火车,但眼神里却有种认真的光芒。
他看向江墨白,眼神里带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虽然病因完全不同:“兄弟,你这问题超纲了。这题太难,我不会。可能就像…就像呼吸一样?坏的时候憋气,好的时候喘气,但总之就是得这么一呼一吸地活着,没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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