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被带下去了。
他的脚步虚浮，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又被灌满了滚烫的岩浆，灵魂在极致的狂喜与虚幻中浮沉。
直到殿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那道纤弱却宛如神只的身影，他才猛地一个激灵，被现实的冷空气冻得清醒。
他不是在做梦。
他，一个被故乡放逐的疯子，真的找到了愿意为他的梦想倾尽所有的……主人。
水晶宫殿的顶层，随着外人的离去，气氛并未缓和。
空气仿佛被抽干，变得沉重而压抑。
探春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指尖下的财务简报，纸页边缘已经被她无意识地捏得起了皱。上面每一个跳动的赤字，都像一根针，扎着她的神经。
水溶则背对着两人，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像，肩背的线条绷得死紧，仿佛在独自对抗着窗外整座城市的重量。
“姐姐。”
最终，还是探春先开了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艰涩。
“这个莱昂……真的可信吗？”
“就为了他画在纸上的一个‘魔力引擎’，就要给他一座皇宫级别的实验室，还要给他一万个工匠？”
“这……”
探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不是太草率了？”
她不是在质疑黛玉，她只是无法理解。
作为红莲集团的大管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集团的摊子铺得有多大。
修路，挖运河，建驿站，扩张银行，维持一支日夜巡航的钢铁舰队……
每一项，都是日夜不休吞噬海量金钱的巨兽。
账目上的流水，每一天都让她心惊肉跳。
现在，要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构想”，投入一笔足以买下大周一个行省的巨款？
这在探春看来，已经不是冒险。
这是在赌上红莲集团的命。
水溶转过身，他英俊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主上，我也认为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那个西洋人，来历不明，身份存疑。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万一他是雄狮帝国派来的棋子，目的就是为了消耗我们的资源，拖慢我们的脚步呢？”
他的担忧更加直接，也更加致命。
“更何况，强军之道，在于纪律，在于血性，在于意志。”
“我们红莲卫的强大，是靠着超越时代的训练和绝对的忠诚。如果过度依赖这种所谓的‘魔力引擎’，士兵会不会因此懈怠？军队的根基，会不会因此动摇？”
水溶的话，字字如铁。
这代表了红莲集团内部，最核心的两种声音。
务实的，着眼于当下，步步为营。
警惕的，着眼于安全，防范一切未知。
而黛玉的决定，显然与这两种声音，背道而驰。
黛玉没有立刻反驳。
她只是安静地走到巨大的大陆沙盘前，看着上面那些代表着金钱、贸易、信息与权力的光点，沉默不语。
压抑的气氛在蔓延。
探春和水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他们不是不信任黛玉。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份绝对的信任，他们才必须在此刻，把所有的风险都剖开，摊在她的面前。
许久。
黛玉终于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你们说的，都对。”
一句话，让探春和水溶都愣住了。
“从账本上看，我的决定，是疯狂。”
“从防务上看，我的决定，是在引狼入室。”
“把集团的命运，押在一个来路不明的疯子和一堆看不懂的图纸上，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黛玉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
“但是。”
她的语气陡然一转，那平静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点燃，变得锐利，变得滚烫！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如今拥有的一切，根基是什么？”
“是我们的钱比大周多？是我们的士兵比草原的狼更凶狠？”
“不！”
“都不是！”
黛玉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是‘领先’！”
“是我们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事，是我们会他们不会的管理模式，是我们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效率！”
“我们用报纸影响他们的思想，用贷款捆绑他们的财政，用基建扼住他们的命脉！这一切之所以能成功，不是因为我们不可战胜，仅仅是因为他们……太落后！”
“可人是会学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大周的皇帝，草原的李琰，他们是蠢货吗？他们不是！”
“今天他们惊叹于我们的玻璃窗，明天他们就会把玻璃砸碎，研究怎么自己烧制！”
“今天他们羡慕我们的管理效率，明天他们就会派出一千个、一万个探子，来偷走我们的一切！”
“当有一天，他们学会了我们所有的方法，当信息不再有壁垒，当我们的优势不再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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