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热浪席卷河东,安邑城内的郡守府却因来自西方的消息而弥漫着一股不同于炎热的躁动与凝重。李傕、郭汜等西凉军阀掌控长安、挟持天子的消息已被多方证实,细节也越来越清晰残酷。
昔日帝都,如今已成人间地狱。李傕自为扬武将军,郭汜为扬烈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张济为镇东将军,皆开府仪同三司,共执朝政。然其治理方式与董卓相比,唯有更加的混乱与暴虐。诸将互不统属,各怀鬼胎,其部下军卒更是以胜利者自居,在长安城内肆意横行,抄掠富户,淫辱妇女,虐杀百官中曾依附王允者。未央宫中的天子刘协与公卿大臣,形同高级囚徒,饥饱冷暖皆需看西凉军卒脸色,动辄得咎,惶惶不可终日。
关中各郡县,则陷入了更大的混乱。西凉军各部划地割据,互相攻讦劫掠者时有发生,更有地方豪强趁势而起,或自保,或为乱。烽烟处处,民生凋敝,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
并州军牢牢控制的河东郡,相比之下,竟成了乱世中罕见的一片秩序之地。这使得更多关中流民、溃兵乃至不堪受辱的底层官吏士人,千方百计渡过黄河,前来投奔。吕布虽下令严格甄别,却也来者不拒,悉数收纳安置,其势力在无声无息中持续壮大。
这一日,郡守府议事厅内,一场关乎未来战略方向的激烈辩论正在展开。参与者仅有吕布最核心的寥寥数人:高顺、张辽、陈杉、李肃。气氛严肃,甚至带着几分紧绷。
“主公!”李肃情绪最为激动,他率先开口,声音因急切而略显尖锐,“如今局势再明朗不过!李傕、郭汜,豺狼之辈,无治国之能,唯知暴虐!长安士民恨之入骨,其内部亦矛盾重重,分裂火并在所难免!天子蒙尘,公卿受辱,此正天下忠臣义士椎心泣血之时!”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吕布:“我军现拥精兵数万,据河东要冲,隔河相望,关中虚实尽在掌握!若此刻高举义旗,西渡黄河,直捣长安,以主公之神武,我军之精锐,必能摧枯拉朽,击破那群乌合之众!届时,迎还天子,扫清殿宇,主公便是匡扶社稷、再造汉室的第一功臣!便可效仿……便可名正言顺,总理朝政,号令天下!此乃不世之功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李肃的意图赤裸而狂热,就是要吕布立刻发兵,抢夺“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张最大的政治王牌。
“李参军此言差矣!”高顺立刻出言反对,他面容冷峻,语气沉稳如山,“岂不闻‘欲速则不达’?李傕、郭汜虽残暴无谋,然其麾下西凉军卒皆百战余生,凶悍异常,且如今困兽犹斗,人数仍众。我军虽精,然长途奔袭,强攻长安坚城,面对哀兵,胜负岂在旦夕之间?即便惨胜,我军必元气大伤!”
他转向吕布,抱拳道:“主公,东方袁绍,北吞韩馥,南压公孙瓒,其势日隆;曹操亦在兖州苦心经营,招兵买马。此二人,皆乃世之枭雄,岂会坐视我军独占天子,掌控朝廷?若我军主力深陷关中苦战,久攻不下,袁绍、曹操必趁虚而入,袭我并州、河内根基!届时进退失据,如之奈何?请主公明鉴!”
高顺的考虑完全是从军事战略出发,稳健持重,担忧主力被拖在关中,导致腹背受敌。
张辽沉吟片刻,也开口道:“高将军所虑,确是老成谋国之言。末将补充一点,即便我军速克长安,迎得天子,然后又如何?李傕、郭汜残部势必流窜地方,继续为患。关中经此大乱,饥荒已现,百万生民嗷嗷待哺,我军岂有余粮长期供养?届时,手持天子,却困于焦土,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饥馑之忧,恐非良策。”
他的观点更侧重于现实的治理和后勤压力,得到高顺微微颔首认可。
李肃见二人反对,急道:“二位将军岂不知‘奉天子以令不臣’之大义名分?得天子,则师出有名,天下响应!些许钱粮困难,岂能因噎废食?至于袁绍、曹操,彼等若敢攻击王师,便是国贼,天下共讨之!”
一直沉默倾听的陈杉此时缓缓开口:“李参军所言‘奉天子以令不臣’,自是正理。然,”他话锋一转,“如何‘奉’,何时‘奉’,却需深究。昔日董卓‘奉’天子,结果如何?王允‘奉’天子,结果又如何?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他的话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怔,连李肃也暂时语塞。
陈杉继续道:“贾文和一策,能令李傕、郭汜这等溃兵聚众十万,反噬长安,足见西凉军潜力犹存,绝非可轻易剿灭。其内部如今因利益暂时结合,然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皆非甘居人下者,矛盾早已种下。我等此刻强行介入,乃是以我之军力,硬撼彼之困兽犹斗,甚为不智。”
“肃之见,”他看向吕布,目光深邃,“我军当下最佳策略,仍是稳守河东,静观其变。一面继续吸纳流散,积蓄力量;一面耐心等待李郭内部生变!彼等利尽则交疏,必起内讧!待其自相残杀,两败俱伤之时,我再以雷霆万钧之势西进,扫清残敌,奉迎天子!如此,则阻力最小,代价最低,功业最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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