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城外的军营里,傍晚的风卷着尘土和草屑,打在粗糙的营帐布面上,发出持续的沙沙声响。刘备独立在自己的辕门前,望着远处操练的兵士,那些身影在昏黄的天光下显得模糊而疲惫。他刚刚送走了又一批来自附近坞堡的使者,他们献上了一些粮秣,言辞恭敬,眼神却游移不定。这些地方豪强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不过是看在他如今暂据汝南,又曾与吕布协同作战的份上,先行投资罢了。真正的忠诚,半点也无。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而坚实,不必回头,也知道是云长。
“大哥,”关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许昌那边,又有消息了。”
刘备转过身,接过关羽递来的一卷帛书。是来自许昌的正式檄文抄本,上面加盖着清晰的皇帝玺印。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熟悉的罪状——曹操挟持天子、祸乱朝纲……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后那几句措辞严厉的宣告上,凡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破城之日,严惩不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敲打在他的心头。
这不是吕布的话,这是“朝廷”的意志。是那个刚刚在许昌击溃了曹操主力、迎奉了天子的吕布,所代表的朝廷意志。
“程昱、荀彧他们,还能撑多久?”刘备将帛书缓缓卷起,指尖感受着绢帛细腻却冰冷的纹理。
关羽丹凤眼微眯,望向西北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丘陵,看到那座被困的孤城。“鄄城粮草将尽,人心离散,陷落只是迟早之事。吕布并未强攻,意在困死。至于其他几处……”他顿了顿,“不过是凭着荀彧、程昱等人的威望和曹氏旧将的死忠在硬撑。兖豫大局,实则已定。”
已定。这两个字像一块顽石,沉甸甸地压在刘备的胸腔里。他想起不久前的汝南之行,自己如何联络刘辟、龚都这些黄巾旧部,如何在颍川、汝南一带艰难地扩大影响,好不容易才有了眼下这块不算稳固的立足之地。可吕布的动作太快了,快得令人心悸。许昌一战击溃曹操主力,随即传檄四方,整个中原仿佛一夜之间就改换了门庭。他刘备,和他的汝南,此刻就像激流中的一片孤叶,随时可能被这磅礴的大势所吞没。
“吕布……”刘备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思绪复杂。他记得虎牢关前那杆无敌的方天画戟,也记得后来此人种种反复无常的传闻,更记得不久前在许昌,隔着混乱的战场,远远望见的那员立在赤兔马上、气势吞并山河的猛将。如今的吕布,已非昔日那个纯粹的武夫,他挟天子,握强兵,据中枢,控兖豫,势倾天下。
“大哥,吕布势大,兼有天子名分,硬抗恐非良策。”关羽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然其人心性,向来难以揣度。我等若去,是吉是凶,犹未可知。”
刘备何尝不知。投靠吕布?想当年徐州之事,他收留吕布,反被其鹊巢鸠占,那段经历至今想起仍如鲠在喉。如今要他去许昌,向那个曾夺他基业的人俯首称臣,这其中的屈辱与风险,他比谁都清楚。
这时,张飞粗豪的声音由远及近,人未到,声先至:“大哥!二哥!又在商议什么军国大事?莫要瞒着俺老张!”只见张飞大步走来,甲叶铿锵,豹头环眼里满是关切与不耐,“要俺说,那吕布三姓家奴,名声臭遍天下!如今不过是仗着兵强马壮,窃据了朝廷名分罢了!咱们就在这汝南,凭大哥的仁德,二哥和俺的武艺,再加上军师的谋略,未必不能与他周旋!何必去看那厮的脸色!”
刘备看着性情耿直的义弟,心中苦笑。周旋?拿什么周旋?汝南新定,兵不过万,将止关张,粮草还需仰仗地方豪强鼻息。而吕布,坐拥并州狼骑、陷阵营精锐,掌控司隶、兖州、豫州大部,钱粮广盛,更顶着朝廷大义的名分。这已不是周旋,而是螳臂当车了。
他没有立刻反驳张飞,只是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地站在稍远处的诸葛亮。年轻的军师羽扇轻摇,神色平静,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里,似乎早已看清了所有的利弊得失。
“孔明,你以为如何?”刘备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诸葛亮轻轻挥动羽扇,驱赶着傍晚扰人的飞虫,语气平和而清晰:“主公,吕布之势,已成气候。其据天子以令不臣,掌强兵而慑四方,中原腹地,已尽入其彀中。此时与之争锋,非但不能阻其势,反会授之以柄,招致雷霆之击。昔日勾践卧薪尝胆,光武隐忍待时,皆因审时度势,知进退存亡之道。”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关羽和张飞,最后落在刘备脸上:“前往许昌,表面是臣服,实则为存身待时。一者可避其锋芒,保全实力;二者,许昌乃天子所在,亦是天下目光所聚,主公若能身处其中,或可借朝廷名义,正我之名,广结人望;三者……亦可就近观察吕布,知其虚实,窥其破绽。未来天下之变,犹未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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