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燕公府的正堂,炭火驱散了深冬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文武重臣间那份关乎未来战略方向的凝重与分歧。吕布高踞主位,指尖拂过案头那卷由甄宓进言后稍作调整的新律草案,目光却沉沉地落在巨大地图上那道横亘南方的蓝色长河。江东孙权的“恭顺”与荆州刘表的“惶恐”,如同江面上朦胧的雾气,看似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北伐乌桓、西定关陇的余威尚在,但这南方未附的广袤土地,始终是他心头一根必须拔除的刺。
张辽因在合肥督练水军未归,堂内率先开口的是几位年轻气盛的将领。他们身上还带着北疆风雪的凛冽气息,其中一人出列,声音洪亮:“主公!如今河北已定,乌桓新挫,西凉归附,我军兵锋正盛,士气如虹!江东孙权,黄口小儿,仰仗父兄基业与长江之水,妄图偏安!荆州刘表,老迈昏聩,内部不和,其子嗣暗斗,人心离散。末将等以为,当趁此良机,挟大胜之威,水陆并进,南下一举荡平荆扬,则天下一统,指日可待!何故在此空自议论,坐失良机?”这番言论代表了许多渴望凭借军功更进一步的少壮派军官的心声,他们坚信北地的铁骑与强弩能够踏碎任何江河的阻隔。
然而,话音刚落,陈宫便轻咳一声,持笏出列。他神色平静,目光扫过那几位年轻将领,最终落回吕布身上:“诸位将军求战心切,忠勇可嘉。然,南征之事,非同小可。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军虽强,然水军初建,战舰不足千艘,水卒多由北人新练,能否在波涛之上与江东精锐抗衡,犹未可知。此其一。”他顿了顿,继续道,“荆州水师亦非弱者,其地与江东有唇齿之盟,虽貌合神离,然我若大军压境,彼等未必不会暂时联手。届时,我则需两面作战,劳师远征,补给漫长,若战事迁延,恐生变故。此其二。”
他转向吕布,语气愈发恳切:“更兼中原、河北初定,新政推行,诸如清丈田亩、抑制豪强等事,在在需人,处处需粮。府库虽因连番胜利有所积累,然北疆驻防、水军营造、官员俸禄、民生赈济,在在需钱。去岁各地屯田虽有成效,然根基未固,若此时倾尽全力南征,一旦后方有警,或南征受挫,则数年积蓄,恐消耗殆尽。宫非不欲主公一统天下,实乃欲求其稳,而非行险。不若暂缓南征,全力经营北方,消化所得,待水军大成,国库充盈,内部稳固,再图南下,则事半而功倍。”
陈宫所言,代表了务虚派的核心观点,强调巩固根基,避免冒进。他的分析引用了具体的困难,如水军状况、潜在联盟、后勤压力等,符合吕布对信息具体化的要求。
钟繇紧随其后补充,他更关注内部稳定与资源调配:“主公,公台先生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见。如今《新格》律法尚未颁行天下,各地士族豪强对此多有观望,甚至暗中抵触。此时若主力南向,恐内部不稳之徒借机生事。且大军远征,钱粮消耗必巨。臣粗略核算,若发动二十万人规模南征,仅粮草一项,每月便需耗费粟米数十万斛,这尚不包括军械损耗、民夫征发、船只维护等巨额开支。如今国库虽有余粮,多源自接收河北府库、查抄逆产以及去岁部分屯田收入,皆有账册可查。然此积蓄,需应对各方需求,实不宜尽数投入一场胜负难料之大仗。不若暂缓三五年,待新政深入人心,屯田广为推行,财富积累更厚,再行雷霆一击。”
此时,高顺也沉声开口,他从纯军事角度分析:“主公,顺在北方与胡骑周旋,深知兵种克制之理。我并州狼骑、幽州突骑,平原野战,天下无双。然江南水网密布,丘陵起伏,骑兵难以驰骋。陷阵营虽悍勇,亦难敌舟船之利。江东水师纵横江表,非一日可成。文远在合肥苦心经营,然战舰打造、水手训练,非旦夕之功。末将以为,南征必行,然时机至关重要。需待我水军至少能与敌在长江之上形成抗衡之势,陆军方有用武之地。否则,空有雄兵,望江兴叹,徒耗钱粮。”
堂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主张立即南征的将领们虽面露不甘,却也知陈宫、钟繇、高顺所言皆是实情,难以驳斥。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吕布身上,等待他的决断。
吕布始终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他理解少壮派将领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情,也深知陈宫、钟繇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更明白高顺所指出的军事现实。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从邺城到许昌,从合肥到建业,从襄阳到江陵……广袤的南方,富庶而复杂。
良久,吕布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极具压迫感。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南征,必行!天下一统,乃布毕生之志,亦是国家大势所趋,岂能因一时之困阻而踟蹰不前?”
此言一出,主战派将领眼中顿时爆发出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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