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俘礼的喧嚣与“天可汗”的呼声,如同昨日擂响的余震,仍在邺宫高耸的梁柱间低回缠绕。然而武定元年夏日的阳光,已带着不容置疑的灼热,穿透凌霄阁的窗棂,将空气中浮动着的细微尘埃照得纤毫毕现,也照亮了吕布眉宇间那与庆典氛围格格不入的沉凝。他身上那件便于行动的玄色常服,取代了沉重衮冕,赤焰刀随意地搁在身侧案几上,仿佛随时准备再次出鞘。他的目光越过宫墙,落在更远处正在操演的军校场,落在那些因北征之功得以休整、此刻正享受着额外犒赏的酒肉与假期的将士身上。欢呼与荣耀固然醉人,但他深知,沉醉于此,便是覆亡之始。
辰时,景阳钟再鸣,声传九重。太极殿内,文武百官依序肃立。与北征前那场弥漫着肃杀之气的点将不同,今日殿中的气氛,更多了几分胜利后的审慎与对未来的深远思虑。御座之上的吕布,并未急于开口,他目光沉静地扫过阶下每一张或熟悉或新晋的面孔,那些脸上大多还残留着北疆风霜与昨日庆典交织而成的亢奋。
“诸卿,”吕布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不高,却似金石坠地,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北疆暂平,胡虏俯首,此乃将士用命,上天庇佑,亦是在座诸位同心协力之功。”
一番例行的肯定,让殿中气氛稍缓。但吕布话锋随即一转,如同暖流中骤然注入一股寒泉:“然,北疆之胜,非是终点,乃是我大燕迈向天下一统的新起点!今日之大燕,已非偏安一隅之诸侯,而是囊括北地、威加塞外的煌煌天朝!目光,当须放得更远。”
他微微抬手,示意内侍将早已备好的巨幅《天下舆图》在丹陛之下缓缓展开。丝帛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上面,代表燕国的玄色已覆盖了整个北方,而长江以南,荆州、江东、益州、交州……依旧被刺目的朱红与其他杂色所占据。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吕布起身,步下御阶,来到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长江一线,“此江,如今已成割裂华夏之天堑。孙权据江东,刘表守荆州,刘备……此丧家之犬,亦栖身荆南。此等割据之势,岂是长久之象?我大燕,承天景命,下一个目标,便是挥师南下,涤荡群丑,混一宇内!”
“陛下圣明!臣等愿效死力,助陛下一统山河!”以张辽为首的武将们率先激昂响应,声震屋瓦。北征的辉煌胜利,让他们对南征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与渴望。
然而,吕布却摆了摆手,压下了这股即将燃起的炽热战意。“然,”他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陈宫、钟繇等文臣身上,“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朕再问诸卿,如今,是立即挥师南下,毕其功于一役为宜?还是暂缓兵戈,积蓄国力,待时机成熟,再行雷霆一击?”
这一问,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引发了激烈的争论。
“陛下!”一员年轻气盛的将领迫不及待地出列,“如今我军新胜,士气如虹,兵锋之盛,天下无双!岂不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趁此良机,水陆并进,一举荡平江南!若拖延时日,恐孙刘坐大,荆州稳固,反增日后征伐之难度!”此言代表了军中大批渴望凭借军功更进一步的少壮派军官的普遍心态。
“臣以为不然!”陈宫持笏出列,神色凝重,“公台并非不欲陛下早日一统,然南征之事,关乎国运,岂能轻启?陛下适才所言极是,‘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之’。我军虽强,然北征耗费巨大,去岁各地屯田所积、府库所藏,已在此番征战及后续赏赐、抚恤中消耗近半,此有度支尚书账册可查。”他侧身看了一眼钟繇,钟繇微微颔首,表示确有其事。
陈宫继续道:“且南方地理、气候、战法,迥异于北。长江天险,非滦水可比;江东水师,纵横江表,非塞外胡骑可类。我水军初建,虽得文远苦心经营,缴获刘表部分战舰,然欲与周瑜之辈争雄于波涛之上,尚需时日锤炼。更兼北疆新附,诸部虽表面臣服,其心难测。若主力尽出,远征江南,一旦后方有变,如之奈何?故,宫以为,当此之时,宜将战略重心,自军事征伐,暂转向内部建设与国力积蓄。此非怯战,实乃老成谋国,行稳致远之道也!”
陈宫的分析,引用了具体的财政数据、军事短板和政治隐患,符合吕布对决策需有坚实依据的要求。
钟繇紧接着补充,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陛下,公台先生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见。治国如同烹小鲜,火候未到,急于翻动,则糜烂不堪。如今《新格》律法甫行,各地士族豪强尚在观望适应之中;北疆新附之民,需时间安抚教化,使其真正成为大燕之子民,而非潜在之敌;各地屯田虽见成效,然水利修缮、新田开垦、农具推广,在在需钱、需人、需时。此皆为国家之根基,根基不固,纵有百万雄师,亦如沙上筑塔。故,繇以为,未来一至两年,当时‘休养生息,固本培元’之期。全力发展经济,整顿内政,积蓄粮草,精练水军。待府库充盈,内部稳固,水军可堪一战之时,再议南征,则事半而功倍,天下可传檄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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