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内,秋雨敲窗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然停歇,只余下一种湿冷的、万物沉寂的静谧。殿内没有点燃烛火,也没有夜明珠的光辉,唯有窗外黯淡的天光透过雕花窗棂,勉强勾勒出器物冰冷的轮廓,以及那个独自伫立在昏暗中的身影。
玄微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已然化作了殿内另一尊冰雕。天帝的话语,如同余音绕梁,反复在他识海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形的重量,压在他本就滞涩的心口。
“些许小辈情爱纠葛…不过沧海一粟…” “稳住心神,专注大道…” “三界需要的是稳定…” “予他二人一份清净…”
(…清净?) (…稳定?) (…所以,即便察觉疑点重重,即便可能纵容魔族阴谋,也要为了这表面的“稳定”,选择视而不见?)
一股冰冷的荒谬感夹杂着细微的刺痛,在他心间蔓延。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袋暗格的位置,那里放着那枚云烬所赠的剑穗,以及…那几份刚从司律殿取回的、可能藏有关键线索的卷宗。
一方,是身为上神的职责,是三界秩序的重量,是天帝明确的提醒与期望。维持现状,压下疑虑,似乎是最“省事”、最符合“大局”的选择。或许…天帝的看法才是对的?那些纷扰的情绪,那些莫名的在意,本就该被摒弃?如同拂去衣角的尘埃,不值一提。
另一方,却是他自己都无法完全否定的、对真相的执着,以及对那个“逆徒”…那股剪不断、理还乱的在意。
这在意,究竟是什么?
是愤怒?气他轻易信了墨漓,气他那日的质问与疏离? 是失望?怨他看不清身边人的真面目,怨他未能体察自己的…心境? 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连他自己都惧怕去剖析的牵绊?
(…为何独独对他…无法轻易放下?) (…即便他可能愚蠢、可能眼瞎、可能真的与魔族有染…)
一想到“与魔族有染”这个可能性,心口那团冰冷的滞涩便骤然收紧,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般的痛楚,比天帝的话语更让他难以承受。
(…不会的…) (…那逆徒虽可恶,却绝非…)
他下意识地抗拒这个念头,仿佛触碰某种禁忌。
两种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手,在他内心激烈地拉扯、角力。
一边是万载以来恪守的神职与理性,冰冷、沉重、却代表着秩序与责任。 另一边是初生萌芽却汹涌澎湃的私己情感,混乱、陌生、带着灼人的痛楚与无法忽视的吸引力。
他的神识仿佛被撕裂成两半。
一半冷眼旁观,斥责他因私废公,枉为上神,竟为区区一个仙君如此心神动荡,甚至引动时序异常,实属不该。 另一半却在那冰冷的斥责中,顽固地回忆着云烬的一点一滴——从他初入仙界时亮晶晶的眼神,到平日温润细致的陪伴,再到那日密室中强势而滚烫的触碰…以及最后,那双写满失望与疏离的眸子…
(…他说…“原来在上神心中…竟是如此…”) (…他可是…真的对本君失望了?) (…若本君此刻选择“稳定”,不再深究…他是否会以为…本君默认了那日“出手伤她”之事?是否会以为…本君当真那般不堪?)
一种莫名的恐慌,竟超越了愤怒与委屈,悄然攫住了他。
他发现自己竟然…害怕被云烬那样误解。
(…荒谬!) (…本君何须在意他如何想!)
他试图用怒火掩盖那丝恐慌,却发现那恐慌的根系,早已缠绕在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殿外的风穿过回廊,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某种无言的催促。
玄微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仿佛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
他仿佛能看到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在眼前延伸。
一条通往“稳定”与“秩序”。他将继续是那个高高在上、无悲无喜的玄微上神,压下所有疑虑,不再理会云烬与墨漓之事,专注应对魔族异动,修复时序。或许岁月流转,那点不该有的情绪终将被磨灭,一切回归“正轨”。只是…心口那道裂隙,恐怕再难真正愈合。
另一条路,则布满荆棘与未知。他将违背天帝的暗示,顶着“因私废公”的压力,暗中继续调查。前路可能是更深的阴谋,更痛的真相,甚至可能与云烬…彻底走向对立。但至少…他遵从了本心,去寻求一个答案,无论那答案最终会带来什么。
如何选?
是选择苍生期待的“神明”之路? 还是踏上那条遵循本心、却可能万劫不复的“凡人”之途?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缓缓握紧。袖袋中的卷宗边缘,硌得他掌心生疼。
(…苍生…) (…云烬…)
两个词,在他心中反复权衡,重若千钧。
就在这极致的挣扎与煎熬中,那枚被他放入外层袖袋的剑穗,隔着衣料,似乎又极其微弱地温热了一下,仿佛一颗微弱却固执的心脏,在黑暗中轻轻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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