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声音轻得像是一片枯叶落在积雪上。
但在这死寂的院落里,它却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哥舒翰即将踏出院门的那只脚,凝固在了半空。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刀,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院墙之外的阴影里。
他的亲卫统领反应更快。此人身经百战,肌肉的记忆超越了思考。
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他没有去看倒下的同袍,而是第一时间横跨一步,将巨大的身躯挡在哥舒翰身前,同时爆喝出两个字:
“举盾!封锁!”
“哐啷!”
院内院外,数十名亲卫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部精密的战争机器被瞬间激活。
半人高的铁面臂盾被举起,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墙,将哥舒翰和客栈的院门牢牢护在中央。
弓弦被拉满的“嗡嗡”声连成一片,一支支闪着寒光的羽箭对准了院墙四周所有可能的藏身之处。
整个天方客栈,在三息之内,从一个安静的院落,变成了一座杀机四伏的军阵。
亲卫统领的目光扫过倒下的那名士卒。没有挣扎,没有呼喊。
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唯一的生命迹象,是脖颈处汩汩流出的黑血,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凝固。那枚幽蓝色的毒针,在火把的光芒下,像一只来自地狱的萤火虫,诡异地闪烁着。
“王爷,”统领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金属质感,“是‘碎魂钉’。刺客还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请即刻返回都督府!”
这是最正确的判断。敌人能在重重护卫之下,一击毙命,意味着他们对亲卫的巡逻路线、防守空隙了如指掌。此地已是死地。
哥舒翰没有动。
他的视线越过亲卫统领的肩膀,穿过盾牌的缝隙,死死地盯着那顶纹丝不动的软兜。
风声鹤唳,杀机四伏。
他刚刚做出的决定,那个“关门打狗”的雷霆计划,在此刻显得如此脆弱。
敌人用一根针,向他传递了一个清晰无比的讯息:你的性命,我也能随时取走。
现在,是退回固若金汤的都督府,重新计议?还是迎着这根毒针,继续执行那个疯子道士的计划?
院墙外,风声里似乎夹杂着无数双眼睛,正带着嘲讽的意味,等待着他这位陇右雄狮的抉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那顶软兜的毡帘,再次被一只苍白的手掀开了一道缝。
第三张纸条,被递了出来。
石破金依旧像一尊铁塔,上前接过,转身,却不是递给崔器,而是径直穿过盾阵,送到了哥舒翰的面前。
哥舒翰的目光落在纸条上。
上面没有长篇大论的分析,也没有恳求或威胁,只有寥寥数字,字迹潦草而急促,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尸体,抬进去。计划,照旧。但要……更快。”
哥舒翰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在求他,这是在命令他。
非但没有因为刺杀而退缩,反而要用敌人的行动,作为催动整个计划加速的燃料。
何等的疯狂!何等的胆魄!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望向那顶软兜,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近乎于“恐惧”的情绪。
他恐惧的不是看得见的刺客,而是那个端坐于黑暗之中,将人心、时局、乃至生死都算作棋子的人。
“传本王将令!”
哥舒翰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带上了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狠戾。
“一、将这位兄弟的遗体,带上!本王要让都督府所有官吏,都看看他的伤口!”
“二、分一队人马,护送崔御史和安姑娘,随本王前往都督府。”
“三、其余人,留守此地。没有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斩!”
他的命令清晰、果决,再无半分犹豫。
亲卫统领愣了一下,但军人的天职让他立刻应声:“遵命!”
一刻钟后,凉州都督府,节堂。
这座象征着河西最高权力的殿堂,此刻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冰彻骨髓的寒意。
堂内没有设置任何坐席,正中帅案之后,哥舒翰身披重甲,按剑而坐,面沉似水。
他的身后,侍立着八名身高体壮、手持长戟的亲卫,甲叶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腥气。
堂下,从凉州各曹司、各关隘紧急召集而来的二十多名官吏,正襟危坐,不,是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人人自危。
他们身上的绯、绿、青三色官袍,在此刻组成了一幅色彩斑驳的恐惧画卷。
紧急军务会议?
没人相信这个说辞。都督府的仓曹参军、掌管府库钱粮的文官,与远在百里之外、玉门关的一名小小关令,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一场“军务会议”上?
他们都是与“盐引勘合”这个流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节堂厚重的殿门,“轰”的一声被从外面关死,落下了门栓。那声音如同地府之门的闭合,让所有官吏的心都跟着狠狠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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