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
张巡咀嚼着这个名字,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困惑。他似乎在努力地,从早已被饥饿和绝望侵蚀的记忆里,搜寻着相关的信息。
“那个……在凉州,以一人之力,净化了一座死城的……天师?”他的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显然,“听风营”的情报网络,也曾将顾长生的事迹,传递到这座孤城之中。
顾长生直起身,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中丞大人,”他平静地开口,“晚辈此来,是奉了监军李辅国之命,率归义军四千六百人,前来……驰援睢阳。”
他将那份盖着李辅国大印的军令,从怀中取出,放在了张巡面前那张满是刀痕和墨渍的帅案上。
张巡的目光,落在了那方鲜红的“监军之宝”大印上。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
“援军?”
他笑了。
那笑声,干涩、刺耳,如同夜枭的啼哭。
“援军,在哪里?”他伸出那只皮包骨头的手,指向了门外,那片死寂的、被血雾笼盖的黑暗。
“本官守此孤城,凡二百一十六日。前后,发出求援文书三百余封。朝廷的援军,就像天上的月亮,看得见,摸不着。”
“怎么,今日,这月亮,是终于从天上,掉下来了吗?”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尖锐的、早已化为实质的绝望。
顾长生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现实,折磨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和一腔忠魂的男人。
“援军,就在城外。”他说道,“但,我们进不来。”
“不是因为叛军的兵力。而是因为……那座大阵。”
听到“大阵”二字,张巡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顾长生。
“你……也懂这些……鬼蜮伎俩?”
“略知一二。”顾长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那座‘血肉磨盘’大阵,以全城军民的怨气与绝望为食。叛军围而不攻,就是要将这座城,变成一个……鼎炉。将你们所有人,都活活炼成他们所需的一味‘大药’。”
他的话,冷静而残酷,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这座城市血淋淋的现实。
“胡言乱语!”
张巡猛地一拍桌案!他似乎想要站起身,但枯槁的身体,却只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本官,读的是圣贤之书,信的是君臣大义!守的是……大唐的疆土!”
“城外,是安庆绪的二十万叛军!是乱臣贼子!本官在此,为国尽忠,血战到底!何来什么……鼎炉!大药!”
“你这妖道!休要在此,蛊惑军心!”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触及逆鳞的愤怒。
顾长生没有与他争辩。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他的指尖,亮起了一点微弱的、金色的光芒。
那光芒,很淡,却带着一种,至阳至刚,能够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气息。
正是他神魂深处,仅存的那一丝……金乌本源。
当这缕光芒出现的瞬间,整个府衙大堂,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充满了绝望与死亡的阴冷气息,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发出了“滋啦”一声轻响,向四周退散开来。
原本昏暗如豆的油灯灯火,猛地,向上窜高了三寸,将整个大堂,都照得亮如白昼!
张巡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不是没有见过奇人异士。但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霸道的……力量!
那是一种,与城外那些阴邪妖术,截然相反的,光明的、堂堂正正的力量!
“中丞大人,”顾长生的声音,依旧平静,“你守城,杀敌。流血,牺牲。这一切,都值得敬佩。”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杀的每一个叛军,你流的每一滴血,你麾下将士每一次的牺牲……所催生出的仇恨与怨气,最终,都流向了何处?”
他伸出手指,遥遥地,指向了城外,那座巨大的、由无数人脸组成的黑红色能量罩。
“你的忠勇,你的不屈,你的牺牲……”
“……都成了,点燃对方那座鼎炉的,最好的……薪柴。”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张巡的天灵盖上!
他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动摇。
他想反驳。
但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这几个月来,一幕幕血腥的画面。
每一次,当他们拼死打退叛军的进攻,城头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之时……城外那座大阵的妖气,似乎,都会变得……更浓郁一分。
每一次,当城中粮草断绝,又有无辜的百姓,在饥饿与绝望中死去之时……那座大阵的运转,似乎,都会变得……更顺畅一分。
他一直以为,那是错觉。
那是自己,在巨大的压力下,产生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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