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
监察御史程元振的临时官署内。
这里原本是归义军的议事大帐。现在却被改造成了一间奢华的行辕。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燃着能驱散潮气的龙涎香。几名穿着轻薄纱衣的侍女正在小心翼翼地为他研墨奉茶。
程元振斜倚在一张铺着虎皮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刚刚从顾长生那里收缴来的玄铁虎符。脸上满是志得意满的笑容。
许远站在帐下。面沉如水。
“哦?”程元振听完许远的来意。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许大人是说有人趁着前几日漕运封锁之际盗卖军粮?”
“正是。”许远沉声说道。“此事关乎北地战事。兹事体大。还请程大人即刻下令封存纲运总号的所有账目。严查此事。”
程元振笑了。
他放下手中的虎符坐直了身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须发皆白却依旧脊梁挺得笔直的老头。
“许大人啊许大人。”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戏谑。“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吗?”
“你那点心思本官会看不出来?”
“你不就是想借着查账的名义把水搅浑。好为自己和那个姓顾的脱罪吗?”
许远的脸色一变。但依旧强撑着说道:“程大人此言差矣。老夫身为御-史台官员有风闻奏事之权。如今漕运系统弊案丛生。老夫岂能坐视不理?”
“好一个风闻奏事!”程元振抚掌大笑。“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怀疑谁盗卖了军粮?可有凭据?”
“这……”许远一时语塞。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根据顾长生的一个猜测就来报案的。
程元振看着许远窘迫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怎么?说不出来了吗?”
“许大人。本官劝你还是省省心吧。你和顾长生的案子是李相公亲自盯着的铁案。任凭你们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盘。”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等本官查清你们‘拥兵自重’‘阻碍军输’的罪证。然后乖乖地跟着本官回灵武领罪。”
“至于什么‘盗卖军粮’的案子……”
程元振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倒也并非不能查。”
许远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程元振从软榻上站起身。踱步到许远的面前。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江淮漕运是块肥肉。盯着的人可不止你我。”
“裴冕那个老家伙仗着自己是宰相的堂弟。这些年在这块地盘上捞了多少油水。连我们相公都眼红得紧。”
“你今日提的这个‘盗卖军粮’的由头倒是不错。”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这江淮到底是谁说了算。”
他拍了拍许远的肩膀。笑容变得和善起来。
“许大人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地配合本官。待此间事了本官回到灵武一定会在李相公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说不定还能保你一个告老还乡的体面结局。”
许远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又写满了欲望与算计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恶寒。
这就是掌控着大唐权柄的“新贵”。
这就是决定着无数人生死的“天使”。
他们眼中没有社稷。没有百姓。没有法度。
只有党同伐异的争斗和无穷无尽的私欲。
“这么说。程大人是同意查了?”许远压下心中的恶心。冷冷地问道。
“查。当然要查。”程元振大笑道。“不但要查。还要大张旗鼓地查!”
“来人!”他高声喝道。
一名亲卫立刻入帐。
“传我将令!”程元振的声音里充满了亢奋。“命彭城府尹即刻带人前往纲运总号。封存所有出入库账目。任何人不得擅动!”
“再传令给归义军各营将领。让他们也派人协同‘办案’。”
“本官倒要看看。在这彭城地界上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朝廷的军粮!”
他这是要将事情彻底闹大。
将归义军也拖下水。让他们与漕运系统彻底对立起来。
这样一来。无论最后查出什么。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许远看着程元振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知道。
顾长生的计策成功了。
程元振这条贪婪的鱼。已经死死地咬住了那个名为“功劳”和“党争”的诱饵。
他亲手将那张可以置顾长生于死地的“圣旨”。变成了一张可以为顾长生所用的“勘验令”。
……
黄昏。
纲运总号。
这里是彭城最繁忙的地方。但今天却变得异常安静。
数百名来自彭城府衙的衙役和归义军的士卒将整个码头仓库区围得水泄不通。
程元振穿着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走进了纲运总号最大的一个仓库——“甲字一号仓”。
仓库里堆满了贴着“官封”的木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料和桐油混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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