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的消失,如同他出现时一般突兀而彻底。庙宇之外,山林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唯有风中偶尔送来的、属于他活动范围的淡淡烟火气(如果仔细分辨的话),以及那几次心照不宣的、以物易物的无声交易,证明着那个强大而神秘的邻居并非幻觉。
与林栖建立的这种脆弱而务实的“贸易关系”,像一道微弱的屏障,暂时隔绝了最直接的、来自同类的生存威胁。他用新鲜的猎物(有时是山鸡,有时是肥美的鱼)、珍贵的草药(除了柴胡,后来还提供过一些止血的白芨和缓解疼痛的延胡索)来交换他们手中宝贵的粗盐。每一次交易,他都严格遵守着“不见人”的初始约定,将物品放在庙门外指定地点,取走他们留下的盐包,整个过程迅捷、沉默,如同山涧掠过的风。
这种诡异的平衡,为庙宇内的三人赢得了极其宝贵的喘息之机。
周砚的身体,在这种相对稳定(尽管精神压力从未减轻)的环境和持续的药物、食物补充下,以一种近乎顽强的姿态缓慢恢复着。高烧在几天后终于彻底退去,伤口处的红肿日益消退,流脓的现象已经完全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新肉芽组织生长时带来的、令人欣慰的麻痒感。他依旧虚弱,右臂无法用力,但已经能够靠着石壁自行坐起,甚至能在沈云疏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地在庙内走上几步。
他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虽然深处依旧隐藏着伤病带来的疲惫,但那种掌控力正在一点点回归。他开始更深入地参与决策,与沈云疏一起规划着有限的物资,分析着林栖每一次交易背后可能传递的细微信息,并指导沈云墨进行更有效的警戒和简单的陷阱布置。
沈云疏肩头的重担,终于可以稍稍卸下一些。她不必再独自面对所有压力,不必在守夜时紧绷到几乎断裂。周砚的存在,哪怕他依旧需要照顾,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精神支撑。她脸上的疲惫之色稍减,虽然消瘦依旧,但眼神中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冷静。
然而,暂时的安宁并未能消解那份根植于心底的、对远方家人的深切忧虑。每当夜深人静,火堆余烬明灭不定时,沈云疏总会不由自主地望向东南方向——那是丘陵主营地的大致方位。爹娘年岁已高,春婶带着三个孩子,营地的隐蔽性已然暴露,他们现在是否安全?食物和水源还能支撑多久?是否也遭遇了类似的危机?
这种担忧如同缓慢燃烧的炭火,日夜灼烤着她的心。她不止一次在梦中见到王氏憔悴的脸庞,听到沈槐沉重的叹息,或是阿禾、大丫他们惊恐的哭喊,然后猛然惊醒,冷汗涔涔。
周砚将她的焦虑看在眼里。在他能够较为清晰地思考后,主营地的安危同样是他心头沉甸甸的石头。他深知,在这乱世,一个失去了主要劳动力和决策者(尽管沈槐忠厚可靠,但面对复杂危机时难免力不从心)的营地,是何等的脆弱。
“我们必须回去。” 这一日,当周砚尝试着不用搀扶,独自倚着墙壁站立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后,他看着正在处理林栖刚换来的一条鲜鱼的沈云疏,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地说道。
沈云疏刮鳞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他坚定的目光。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沉默地继续着手上的活计,直到将鱼清理干净,放入陶罐,才缓缓开口:“你的伤……”
“骨头应该无碍了,皮肉伤需要时间,但赶路……勉强可以。”周砚打断她,活动了一下依旧缠着干净布条的右肩,眉头因为牵痛而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稳,“我们不能一直困在这里。林栖……终究是外人,是隐患。主营地……更需要我们。”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沈云疏的心坎上。她何尝不想立刻飞回营地?但她必须理智。“从这里回丘陵营地,就算路线顺利,以我们现在的速度,至少也要三四天。你的身体,能撑得住吗?路上的危险……”
“撑不住,也要撑。”周砚的目光投向庙外灰蒙蒙的天空,语气里带着一种属于战士的决绝,“留在这里,是等死。回去,还有一线生机。至于危险……”他顿了顿,看向沈云疏,眼神深邃,“我们经历的还少吗?”
沈云疏沉默了。她知道周砚说的是事实。寄望于林栖持续的“善意”和这片废墟的隐蔽,无异于饮鸩止渴。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且,”周砚补充道,声音压低,“我们或许……可以‘准备’得更充分些再走。”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庙内储存的、由林栖交换来的肉干、鱼干,以及那些珍贵的草药。
沈云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离开之前,利用与林栖的交易,最大限度地储备旅途所需的物资,尤其是药物和易于携带的高能量食物。
计划就此定下。接下来的几天,沈云疏有意识地增加了换盐的频率和数量,换取更多的肉干、鱼干,以及治疗外伤、预防风寒的成药药粉。林栖似乎对他们的需求变化并无异议,依旧沉默地提供着货物,换取他急需的盐分。双方维持着这种心照不宣的、临近终点的“合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