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那场如同凌迟般的对峙,抽空了青瑶所有的气力。退出殿外,被秋夜寒凉的风一吹,她才惊觉自己里衣尽湿,紧贴着冰凉颤抖的肌肤。皇帝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灵魂上——他知道“影傀”,知道“焚心”,知道她身不由己,甚至抛出了解毒与庇护的诱人条件,只为了换取她对那玄秘莫测的“司天监遗术”的探索。
这不是恩典,这是一场以生命为筹码的交易。她走在回住处的那段昏暗宫道上,脚步虚浮,脑中却异常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皇帝的“合作”,建立在绝对的掌控与利用之上。她若展现不出足够的价值,或者试图欺瞒,等待她的结局不会比落在“暗香阁”手中好上分毫。
回到那间狭小却独立的居所,她反手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彻底瘫软下来。没有点灯,她就着从窗纸透进的惨淡月光,颤抖着手取出怀中那本无名旧书和那块深蓝色的寒石。
书页粗糙,记载着诡谲的秘辛;寒石冰冷,蕴含着压制剧毒的力量。这两样来自玄衣男子的东西,如今成了她在帝王与组织夹缝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凭依。
皇帝要司天监的“秘术”?她抚摸着书页上那些扭曲的符号和经络图,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她自己尚且如同看天书一般,又如何能“竭尽全力”?
但,她没有退路。
二
接下来的三日,青瑶如同一个被上紧了发条的偶人,在乾清宫文书房与那间小屋之间两点一线地奔波。她比以往更加沉默,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将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投入到了两件事上:一是更加精细、甚至可以说是苛刻地完成文书房的舆图整理工作,每一处补全,每一笔标注,都力求完美,无可指摘;二便是利用一切可能的间隙,疯狂地钻研那本无名旧书。
她不敢将书带入文书房,只能依靠超凡的记忆,在往返路上、在深夜的小屋里,反复咀嚼、背诵、推敲那些晦涩的内容。她将书中涉及的星辰符号、地脉标记,与她所见的北疆舆图暗中对照、印证。有些地方确实能找到惊人的相似之处,仿佛那看似玄虚的“地脉节点”,真的对应着现实中的山川要隘、水脉泉眼。
这发现让她心惊,也让她看到了一丝方向。皇帝要的,或许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呼风唤雨”,而是这种能够与现实地理、军阵布局相结合的、“有用”的知识。
然而,理解与实践相距何止千里。书中提及的引导地脉之气、或是借星辰之力影响区域气候的法门,不仅需要特定的媒介、仪式,更需要施术者自身拥有引导这些“能量”的能力——这显然不是她这个只受过潜伏、模仿训练的“影傀”所能具备的。
她就像一个手持宝库钥匙,却找不到锁孔的盲人,在迷雾中艰难摸索。
体内的“焚心”之毒并未因她的焦灼而稍有怜悯,反而因为过度耗神与压力,发作得愈发频繁和剧烈。她不得不加大了“紫髓”和那寒石的使用量。紫髓带来的温润暖流与寒石那股霸道直接的冰冷气息在她体内交织冲撞,虽然暂时压制了灼痛,却也带来一种经脉被反复撕扯、冰火两重天的怪异痛楚,让她时常在深夜因剧烈的咳嗽和冷汗而惊醒。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在被这两种极端的力量,以及那顽固的剧毒,一点点地掏空。
三
第三日傍晚,青瑶结束文书房的差事,抱着几卷需要夜间核对的舆图副本,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往回走。夜色已然降临,宫灯初上,在她疲惫的眼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就在她转过一处宫墙拐角,即将踏入通往住处的那条僻静夹道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自阴影中浮现,挡住了她的去路。
玄衣,依旧玄衣。
还是流杯亭中的那个男子。
青瑶的心脏骤然缩紧,抱着舆图的手臂下意识地收拢,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他。
“三日之期已到。”男子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夹道中回荡,“看来,你已做出了选择。”
他知道了?他知道皇帝找过她?!
青瑶心中骇浪翻涌,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我不明白阁下在说什么。阁下屡次深夜拦路,究竟意欲何为?”
男子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嘲讽:“不必在我面前伪装。西暖阁的烛火亮了半夜,朱瞻基能与你谈什么,我大致猜得到。他许了你解毒?许了你生路?还是……让你去探究司天监那点老掉牙的玩意儿?”
他直呼皇帝名讳!语气如此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青瑶的呼吸一窒,死死盯着他笼罩在阴影中的面容:“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过,我是与你有着共同敌人的人。”男子向前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朱瞻基是在利用你,就像‘暗香阁’利用你一样。区别只在于,他给的饵,看起来更诱人一些。但你真的以为,他会轻易将‘冰心散’给你?会真心信任一个来自‘暗香阁’的‘影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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