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无底深海缓缓上浮的光点，挣扎着，抗拒着，最终却不得不回归现实的桎梏。
首先感受到的，是痛。
并非之前那种撕裂灵魂、燃烧本源的极致剧痛，而是一种弥散全身的、深入骨髓的虚弱之痛。仿佛每一寸血肉、每一段经脉、乃至每一丝神魂，都被彻底榨干，只余下空荡荡的、布满裂纹的躯壳。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无数暗伤，带来细密而持续的刺痛。
左臂焦黑的骨骼依旧触目惊心，但那些蛛网般的裂痕似乎被某种灰蒙蒙的力量勉强粘合，不再有崩散之虞。右腿断口处，那惨白的湮灭冰晶已然消失，伤口被一层薄薄的、黑曜石般的坚硬物质覆盖，隔绝了外界污染，却也阻断了生机再生。
体内，那新生的寂灭能量溪流近乎干涸，只余下几缕发丝般的灰气，在残破的经脉中艰难游走，修复速度缓慢得令人绝望。星辰阵核（残）的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之烛，唯有其核心深处，那一点真正的不灭灵光，依旧顽强地闪烁着，证明着他并未真正“死去”。
生命本源的亏空，才是最大的问题。那种万古长生的“底蕴”感，变得稀薄无比，仿佛一个看不见的巨大漏斗，正在源源不断地泄露他存在的根基。寿元……或许并未耗尽，但绝对已伤及根本。
陈长生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昏暗天空或魔物狰狞的面孔，而是一种柔和的、仿佛源自大地本身的幽暗微光。他正躺在一片光滑如镜、触手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这地面散发着与他同源的、温和的寂灭气息，滋养着他，也守护着他。
周围十丈，是一个绝对的圆形领域，界限分明。领域之内，寂静无声，只有寂灭道韵缓缓流转。领域之外，魔气弥漫，隐约可见无数影影绰绰的魔物轮廓，如同沉默的雕像，死死包围着这里，却无一头敢越雷池半步。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冥将围杀、绝境爆发、柴刀惊鸣、裂空之痕、冥尊凝视、以及最后……那深沉的、被强行拉回的沉眠。
还有……那场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梦”。冰冷的布料、重瞳的侧影、撕裂的痛楚、数据流的注视……
陈长生的目光下意识地垂下，落在自己的胸前。衣襟之内，那块来自冥狱统领的奇特布料静静贴着皮肤，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滑腻感。
不是梦。
至少，那布料的感觉，无比真实。
而那些碎片带来的疑问，如同鬼魅，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试图运转功法，吸纳外界能量，却引来一阵更剧烈的虚弱和刺痛。此地的死气虽浓，却狂暴污秽，以他现在的状态，强行吸收无异于饮鸩止渴。那黑曜石地面提供的滋养，也仅能维持他不至于恶化，远远不够恢复。
绝境，并未真正解除。
只是从立刻死亡的危机，转为了缓慢消亡的囚困。
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腰间那柄柴刀之上。
柴刀依旧古朴，幽暗无光。但当他意念微动，试图与之沟通时，却感受到了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沉重与…疏离。
刀身之内，仿佛蕴藏着一片浩瀚的、沉寂的星海，力量磅礴无边，却冰冷而遥远，不再如臂指使。之前那如火山爆发般的威能，仿佛只是一次意外的、透支性的宣泄。此刻的它，更像一个吃饱餍足后陷入深睡的巨人，只是无意识地散发着守护领域的道韵，拒绝回应他这微弱宿主的呼唤。
它保护了他，却也…暂时脱离了他的掌控。
陈长生沉默地看着柴刀，看了很久。
万载岁月，他习惯了依靠自己，依靠那看似无穷的寿元，依靠一次次沉睡积累的属性。这柄柴刀，更多时候只是一件熟悉的、用于“送葬”的工具。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柄一直陪伴他的“老友”，隐藏着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秘密。
而正是这秘密，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也或许……为他引来了更大的麻烦。
冥尊的凝视……绝非终点。
他缓缓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寂灭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与疑问。
现状清晰：
身陷重围，强敌环伺。
重伤未愈，本源枯竭。
利器沉睡，难以为凭。
前路渺茫，疑团重重。
绝望吗？
或许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
向死而生的爆发，斩出的那一刀，劈开的或许不仅仅是冥尊的领域，还有……某些一直禁锢着他的东西。
比如，那冷眼旁观的麻木。
比如，那对自身长生的盲目依赖。
比如，那对“送葬”命运的被动接受。
他看着领域外围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看着那遥远天际仿佛永恒存在的能量风暴，感受着怀中布料的冰凉，回忆着梦境碎片中那双数据流的眼眸……
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像这样毫无价值地困死在这里。
那些谜团，需要答案。
那些故人，需要真正的“送葬”。
那冥尊，那布料背后的秘密，需要了结。
甚至……那场“梦”，也需要一个解释。
他需要恢复力量，需要重新掌控柴刀，需要……离开这里。
念头既定，心绪反而彻底平静下来。
那万古不变的沉寂，再次回到了他的眼中，只是这一次，那沉寂之下，不再是无波的古井，而是潜流暗涌的冰河。
他再次尝试调动力量，不再追求吸收外界能量，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着那几缕微弱的寂灭之气，如同最精密的绣花针，一点一点地缝合着经脉最致命的裂痕，清理着最顽固的淤塞。
过程缓慢、痛苦、且效率低下。
但他做得无比专注，无比耐心。
仿佛回到了最初得到系统时，那一次次为了微不足道的属性点而进行的、漫长枯燥的沉睡。
时间，他有的是。
只要……还活着。
微光虽逝，然心火未绝。
绝境囚笼，亦为砺道之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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