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埋葬了桃花与往事的空寂谷地，陈长生的脚步并未停顿，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一个在记忆深处早已模糊、却始终萦绕着淡淡烟火气与草木清香的坐标——栖霞镇。
那是他于此界最初的锚点，是柳依依和铁山存在过的地方，是他漫长生命中短暂却温暖的序章。
小黑暗暗松了口气。比起帝关的惨烈与桃林的空无，故乡总能带给游子一丝慰藉，哪怕物是人非，那片土地本身应当还在。他小心地跟在陈长生侧后方，警惕着四周，心中却不由生出几分期待，或许那片土地能稍稍抚平主人眉宇间那万古沉淀的疲惫。
然而，随着他们不断前行，小黑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周围的景象越来越陌生。大地不再是均匀的焦黑或覆盖苔藓，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拼接般的地貌。巨大的、光滑如镜的岩壁突兀地耸立，旁边可能就是深不见底、散发着寒气的幽暗裂谷；一片相对完好的、生长着墨绿色怪异植物的林地边缘，却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刀切过，外面便是彻底沙化的死寂荒漠。
这里的地质结构似乎遭受过难以想象的巨力冲击和扭曲，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任何地方。甚至连空间都显得有些不太稳定，偶尔会产生细微的、视线扭曲的涟漪。
陈长生的脚步却依旧坚定，只是速度放缓了许多。他那双平静的眸子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似乎在不断比对脑海中那张古老地图与现实这面目全非的大地。
他依靠的并非具体的地标，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对那片土地本源气息的微弱感应。
路途变得愈发艰难，时常需要绕开巨大的地裂或是能量紊乱的区域。小黑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这里的环境比帝关废墟更加诡异难测。
终于，在穿越一片弥漫着淡紫色雾气、能微弱干扰神念的石林后，陈长生停在了一处相对较高的断崖上。
前方，是一片巨大的、相对平坦的盆地。盆地边缘地貌依旧扭曲破碎，但盆地内部，却似乎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抚平”过，虽然依旧荒凉，却少了那些狰狞的裂谷和突兀的岩峰。
盆地中央，依稀可以看到一些低矮建筑的轮廓！
不是栖霞镇那种土木结构的屋舍，而是用此地特有的暗沉石材和金属残骸搭建的、更加坚固矮小的方型房屋，簇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微型的、崭新的聚落。几缕极其细微的炊烟从聚落中升起，显示着人烟。
聚落周围，甚至开辟出了几片田地，里面种植着一种叶片呈灰黑色的、根茎状的作物，长势勉强，却透着顽强的生机。
这里有人居住！
而且似乎形成了一定的规模！
小黑的眼中瞬间亮起光芒，看向陈长生：“主人，那里！好像是个村子！” 或许，是当年镇子幸存者的后裔？
陈长生沉默地站在断崖边，目光投向下方的聚落，眸中那丝细微的凝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了然，以及了然之后，那亘古不变的疲惫深处，悄然泛起的一丝极淡极淡的……怅惘。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盆地边缘某处——那里现在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沙石地，旁边有一条早已干涸、只剩下苍白河床的古道痕迹。
“那里，”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确定，“曾是…镇口的老槐树。”
小黑的呼吸猛地一窒，顺着望去——那里只有沙石和干涸的河床，莫说老槐树，连一根草都没有。
陈长生的手指微移，指向聚落边缘的一片石屋：“那里…是铁山的院子。”
再移，指向聚落中心一小片空地：“那里…是依依家的染坊。”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每一个字却都沉重地敲在小黑的心上。
小黑脸上的期待一点点褪去，化为沉重的愕然，最终沦为与陈长生眼中相似的怅然。
没有老槐树，没有土木院落，没有染坊。
甚至连脚下的断崖，可能都是后来地质变动抬升形成的。
栖霞镇，连同它存在过的所有痕迹，早已被时光和那场浩劫彻底抹平，深埋在了不知多深的地底，或者化为了眼前这片崭新聚落奠基的尘埃。
这个聚落，这些新生的人，与曾经的栖霞镇，除了恰好位于同一片被“抚平”的土地上之外，再无任何瓜葛。
他们敬畏的，是远方那座星碑和“长眠者”。
他们挣扎求存的，是这片劫后余生的新天地。
他们的记忆里，不会有柳依依，不会有铁山，不会有那个最初醒来、迷茫而平凡的陈长生。
故乡，已沦为地理书上一个冰冷的名字，一个连废墟都称不上的、被彻底覆盖的“过去”。
陈长生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断崖上，看了许久。
看着那些陌生的人影在石屋间走动，看着那灰黑色的作物在风中摇晃，看着那几缕纤细却顽强的炊烟升向灰白的天空。
他的目光很平静，仿佛在看一幅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画卷。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走吧。”
没有进入那片聚落，没有去询问任何可能存在的、早已变了味的传说，没有去打扰那些已然新生、与他们毫无关联的生命。
就像只是路过了一个陌生的、微不足道的路口。
他沿着来时的路，向断崖下走去，步伐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彻底的、释然的决绝。
小黑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占据着主人故乡土地的聚落，熔金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也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快步跟上。
故土已逝，痕灭尘沙。
不见也罢，免扰新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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