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缠绵悱恻,一下便是数日。
若离赁下的小院青苔湿滑,几竿修竹被洗得翠色欲滴,偶有雨滴从檐角坠下,敲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嗒声。
她多数时候待在屋内,临窗而坐,面前是一杯清茶,几卷泛黄的古籍——并非修炼功法,只是些人间常见的地方志异、诗词杂谈。她看得极慢,一字一句,仿佛要从中品出这方水土千百年来沉淀的悲欢离合。
有时,她会撑伞出门,并非漫无目的。
月凝簪会传来极其微弱的指引,似有若无,引她走向某条巷弄,某座石桥,或某间店铺。
那日雨歇,天色将暝未暝,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凉意和隐约的饭菜香。
她循着指引,走入一条更为幽深的巷子,巷底有一家极不起眼的老茶馆,招牌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里头只摆着三四张旧木桌,灯火昏黄。
她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
茶水苦涩,她却喝得平静。
茶馆里人不多,除了她,只有角落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衫的老书生在摇头晃脑地读着破旧的圣贤书,还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正低声哄着哭闹的幼儿。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门口光线一暗,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素净的月白直裰,衣料看似普通,实则细腻挺括,边角用同色丝线绣着极隐晦的云纹。
他身姿挺拔如松竹,面容清俊,眉眼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却又不会显得文弱,反而有种沉稳内敛的气度。
他目光温煦,扫过茶馆,看到若离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谦和的善意,微微颔首,便在她斜对面的一张桌子坐下了。
是谢知奕。
他似是这里的常客,老板不用他开口,便笑着送上一壶碧螺春和一碟茴香豆。
他自斟自饮,动作优雅从容,并不四处张望,只偶尔将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似在思索什么。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老书生的诵读声和幼儿偶尔的咿呀声。
若离能感觉到,他虽身处这陋巷小店,却自有一方天地,心绪宁和,与外间的喧嚣浮躁格格不入。
这份定力,于凡人而言,实属难得。
幼儿又哭闹起来,妇人怎么都哄不好,面露焦急窘迫。
谢知奕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并未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巧的、用草编的蚱蜢,指尖微动,那蚱蜢竟在他掌心轻轻跳了一下,活灵活现。
他并未将草蚱蜢直接递给那孩子,而是对着孩子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将蚱蜢放在了桌角。
那孩子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止了哭声,眼巴巴地看着。
妇人见状,连忙对谢知奕投去感激的一瞥,小心地取过草蚱蜢逗弄孩子,孩子破涕为笑。
整个过程,他做得自然而不刻意,既解了围,又全了那妇人的体面。
若离静静看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
这人,倒是有趣。
心细,仁厚,却不滥施同情,尺度把握得极好。
谢知奕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回头,对上她清冷的眸子。
他并未闪躲,也没有被窥视的恼怒,只是再次温和地笑了笑,笑容干净,如同雨后的晴空。
“姑娘也常来此处?”他开口,声音清朗温和,如同玉石轻叩。
“偶尔。”若离的回答依旧简短。
“此处清静,茶虽粗陋,却别有一番烟火真味。”他说道,语气像是与一位相识已久的朋友闲聊,并无搭讪的轻浮。
若离微微颔首,算是认同。
之后,两人便不再交谈,各自喝茶,听着雨声又渐渐沥沥地响起。
直到谢知奕饮尽杯中茶,起身结账。
离开前,他又对若离颔首致意,这才撑伞步入渐渐密起来的雨帘中。
若离看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月凝簪传来一丝极微弱的暖意。
此后,若离又在这小城停留了半月。
她不再刻意去寻,却总能在不同的地方“偶遇”谢知奕。
有时是在清晨的河边,他于柳树下练剑,剑势沉稳,不疾不徐,意在强身而非杀伐;有时是在书坊,他为寻一本古籍与老板耐心交涉,言谈间可见其学识渊博;有时是在赈济贫民的粥棚外,他青衣简从,亲自查看米粮状况,与老农交谈时态度谦和,毫无架子。
他从未对若离有过任何逾越的言行,每次相遇,不过是点头致意,偶尔会就眼前景、手中书聊上几句。
他见识广博,谈吐风趣而不失分寸,总能提出一些独特的见解,却又不会咄咄逼人,反而像是一位耐心的引导者,偶尔会因若离一两句直指核心、冰冷却通透的话语而陷入沉思,继而眼中焕发出惊喜的光彩。
他看得出这位“云落”姑娘非同寻常,那份超然物外的清冷和偶尔流露的智慧,绝非寻常闺秀所能拥有。
他心中欣赏与好奇日益增长,却将这份心思约束在君子之交的范畴内,发乎情,止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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