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潺潺溪水,在不疾不徐中流淌。
若离在小城的生活愈发规律。
清晨,她会去城东的老字号“徐记”买一包新炒的南瓜子,店家是个哑叟,总是笑呵呵地给她多包一小撮;上午,多半在租住的小院临窗读书,那些凡人笔墨写就的悲欢离合、山川志异,于她是一种新奇的心境体验;午后,则固定去那家巷底的旧茶馆,点一壶粗茶,消磨半个下午。
谢知奕似乎摸清了她的习惯,总能在茶馆“偶遇”她。
他从不刻意与她同坐一桌,总是坐在她斜对面的老位置。
有时会带一本他自己批注过的书,看到精彩处,若觉得若离或许会感兴趣,便会温声与她讨论几句;有时则会带来一些时新的瓜果或精巧但不贵重的小点心,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自然地邀请她品尝,若她拒绝,他便自己享用,神情坦然,不会令人感到丝毫难堪。
这日,他带来了一副小巧的玉石棋子。 “前日偶得一副暖玉棋,质地尚可。不知云姑娘可愿手谈一局?”他语气温和,带着征询,并无强求。
若离的目光从手中的书卷上抬起,落在那副触手生温的玉棋上,又看向谢知奕清澈含笑的眼眸。
她于棋道并无钻研,但大道万千,皆可通理。
“可。”她放下书卷。
谢知奕眼中笑意更深,细心地将棋盘铺开,执黑先行。
他的棋风一如他的为人,沉稳大气,布局开阔,步步为营,于平和处暗藏锋芒,却从不赶尽杀绝,总留有几分余地。 云落下棋则全然不同。
她毫无定式可言,落子天马行空,时而看似毫无章法,自损八百,时而又于一着闲棋中埋下伏笔,于绝境处骤然翻盘。
她凭的不是棋艺,而是那远超常人的推演计算之力以及对大局的绝对掌控感。
谢知奕初时还能从容应对,越到后面,神色越是凝重,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发现自己仿佛不是在与人下棋,而是在与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对弈,你的所有谋划,所有计算,都被对方轻易看透,并引向一个你无法预料的方向。
最终,云落以一记看似无关紧要的弃子,彻底绞杀了他的一条大龙。
谢知奕投子认负,长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云姑娘棋艺……真是深不可测。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他眼中并无挫败,反而充满了惊叹与探究,“姑娘的棋路,看似无章,实则暗合天道,非人力所能及。”
若离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淡淡道:“弈之道,争亦是不争。你心有挂碍,欲赢怕输,便落了窠臼。”
谢知奕闻言,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怔怔地看着棋盘,又看看云落清冷的面容,半晌,才深深一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在下执着了。”
此后,他又寻机与若离对弈了几次,每一次都输得毫无悬念,却又每一次都觉受益匪浅。
他不再将胜负放在心上,反而更加享受这种与高手对弈、磨砺心性的过程。
两人之间,因这棋枰之上的无声交流,似乎又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默契。
而玄寂,若离再次遇见他,是在一个秋意渐浓的午后。
她于寒山寺后山的枫林中漫步,看层林尽染,红叶如火。玄寂正坐在一株千年古枫下的青石上打坐,周身气息与这秋色萧瑟却又绚烂的自然之境完美融合。
感知到她的到来,他缓缓睁开眼。
琉璃般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依旧清净无波,却不再如最初那般全然漠然,而是多了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待山间清风明月般的自然接纳。
“女施主。”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若离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掠过他身旁石桌上放着的一本摊开的佛经,纸张泛黄,显然年代久远。 玄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主动开口道:“此乃寺中前辈手抄的《楞严经》,其中有些关隘,小僧参悟多年,仍不得其解。”
他语气平和,像是在与一位道友探讨,而非求教。
若离本不欲理会,但目光扫过那经文中某句关于“心识流转,如瀑如流”的阐释时,心中微微一动。
这与她失去玲珑心后,感悟心境变化,体察自身神识流转的状态,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她并未看那经文,只是望着远处如火的枫林,淡淡开口:“瀑流奔涌,看似无常,其性本静。心识纷扰,念起念灭,观者是谁?”
此言一出,玄寂浑身剧震!
这句话,直指《楞严经》中最核心的“七处征心,八还辨见”之奥义!
非大智慧、大境界者不能道出!
他猛地抬头,看向云
若离,眼中那古井无波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狂热(对佛法的探究之狂)!
“观者……观者是……”他急切地想要追问,却发现若离已收回目光,转身沿着铺满落叶的小径缓缓离去,背影清绝,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只是随口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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