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看似平静的节奏中悄然滑过。
江南的梅雨季来临,细雨缠绵,连日不开,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潮湿的水汽,青石板路泛着幽光,檐角的滴答声不绝于耳。
谢知奕果然恪守着他找到的“平衡点”。
他不再日日都来,但每隔一两日,总会寻了由头出现。
有时是几样精致的宫廷点心,有时是几卷难得的古籍拓本,有时甚至只是一把品相极好的、带着山野气息的鲜笋或新茶。
他不再刻意寻找话题,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小院中,看着若离品鉴他带来的东西,或者在她临窗看书时,于一旁默默地煮水烹茶。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又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用这种细水长流的方式,将自己无声无息地浸润到她的生活里。
他不再试图去触碰那层冰冷的壁垒,只是满足于能留在她的视野之内,呼吸着有她存在的空气。
若离对此并无表示,既不驱赶,也不欢迎。
她接受他的存在,如同接受这江南的雨,自然而寻常。
她品尝他带来的食物,翻阅他送来的书卷,偶尔在他煮的茶味道恰到好处时,会给予一句“火候不错”的评价,便能让他眼底的光芒亮上许久。
这一日,雨势稍歇,天空仍是铅灰色,沉甸甸地压着。
谢知奕带来了一盒新做的藕粉桂花糖糕,糕体晶莹,点缀着金黄的桂花,煞是好看。
“御膳房新琢磨的方子,减了糖腻,多了几分藕的清气,姑娘尝尝。”他将食盒推至若离面前,声音温和。
若离拈起一块,入口软糯清甜,桂香馥郁,确实比市面上的更精致些。她微微颔首:“尚可。”
谢知奕笑了,那笑意从眼底漫开,带着真实的满足。
他如今已极易满足。
“殿下近日似乎清减了些。”若离忽然开口,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她并非关心,只是陈述一个观察到的客观事实。
他眼下的确有了些淡淡的青影,虽被很好地掩饰在温润的气度下,但逃不过她的眼睛。
谢知奕微微一怔,随即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微甜。
她注意到了……她竟然注意到了他的些许变化。
这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于他而言,却堪比千钧之重。
他垂下眼眸,掩饰住其中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已是一片风轻云淡:“近日朝中事务繁杂,漕运改道之事已至关键,各方角力,耗些心神罢了,无妨。”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若离能想象那背后的波澜云诡。
人间帝王的权术平衡,亦是众生相的一种,她虽不介入,却能感知其复杂。
“旧势力盘根错节,触动利益,自然反扑猛烈。”
她淡淡道,语气如同在点评一盘棋局,“殿下欲行新政,需有快刀斩乱麻的决断,亦需有抽丝剥茧的耐心。刚极易折,柔韧有余。”
她的话语依旧平静,不带任何情感偏向,却仿佛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谢知奕心中某些纠结之处。
他这些时日确实因阻力过大而有些焦躁,有时过于激进,有时又难免顾虑重重。她的话,点醒了他。
“姑娘所言极是。”
谢知奕眼中焕发出光彩,那是遇到知音、茅塞顿开的喜悦,“是知奕心浮气躁了。”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充满了钦佩与……更深沉的眷恋。她总是这样,于不经意间,便能给他最需要的指引。
若离却已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落下的雨丝,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谢知奕心中的火热并未因她的冷淡而熄灭,反而更加炽烈。
他深知自己无法在精神层面与她比肩,无法像玄寂那样与她探讨玄奥的佛理,但他可以在凡尘俗务中,努力去做一个她或许会觉得“尚可”的君王。
这成了他新的寄托与动力。
千里之外,一座荒僻的山寺中。
玄寂跪坐在冰冷的佛堂内,面前是一尊斑驳的古佛。
寺外风雨如晦,雷鸣电闪。
他离开江南已有月余,一路跋涉,风餐露宿,刻意挑选最艰苦的路径,试图用肉体的磨砺来麻痹或者说净化内心的妄念。
他面容更加清癯,僧衣破损,沾满泥泞,唯有那双琉璃眸,在历经风霜后,褪去了最后的迷茫,变得如同被冰雪反复擦洗过的寒玉,清澈,冰冷,坚毅。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或是在这雷声轰鸣的破败佛堂中,那道素白清冷的身影,依旧会不受控制地闯入他的脑海。
她的容颜,她的声音,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
他不再抗拒,也不再痛苦,只是平静地“观”着这份妄念的生起与灭去。
如同若离所说,观其生,观其灭。
他发现,当不再试图强行斩断时,那妄念反而失去了部分搅动心神的力量,化作一种深沉的、冰冷的背景音,永恒地存在于他修行之路的深处。
“阿弥陀佛。”他对着那尊沉默的古佛,低声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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