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生击节赞叹:“妙哉!贤弟以佛理通书理,实在高明!某最爱《书谱》中‘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一段。书法之妙,正在于取法自然,寓天地万象于笔端。”
他越说越兴奋,取来纸笔,当场演示:“譬如这‘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这‘竖’,如万岁枯藤,坚韧曲折;这‘撇’,如陆断犀象,利落干脆;这‘捺’,如崩浪雷奔,气势磅礴。”
但见他运笔如飞,纸上顿时出现各种点画,果真蕴含着自然物象之神韵。最奇妙的是,他的笔锋在纸上行走时,竟隐隐发出破空之声,仿佛真的在舞剑一般。
桑吉颔首:“先生深得书谱三昧。然我以为,书法之本,在于溯源。今人多习行草,求其流畅潇洒,却往往忽略了篆隶根本。岂不闻‘隶书者,篆之捷也’?隶书承前启后,上可通篆籀之高古,下可启行草之流畅。尤以汉隶为最,如《张迁碑》之朴拙,《曹全碑》之秀逸,《石门颂》之开张,皆可谓‘达其情性,形其哀乐’之典范。”
南宫生眼中放光:“贤弟竟对汉隶有如此见解!某虽偏爱草书,却也不敢轻视隶书。昔年曾遍访名碑,于《礼器碑》前驻足三日不忍离去。其笔画之劲健,结体之严谨,气韵之高雅,确为后世楷则。”
“然则,”他话锋一转,执笔在手,“隶书虽妙,终不及草书之畅意抒怀。某以为,草书之极境,在於心手双畅,物我两忘。运笔如剑,意在笔先;纵横挥洒,如入无人之境。”
说罢,他忽然起身,以笔为剑,在河滩上舞动起来。但见笔锋过处,沙地上顿时出现连绵不断的草书轨迹,如龙蛇竞走,似星汉奔流。更奇的是,他的身形步法分明是一种高明的剑术,笔锋所指,劲风飒飒,与书法完美融合,不分彼此。有时如白鹤亮翅,轻盈灵动;有时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有时如游龙戏水,曲折回环。
“好!”石磐忍不住喝彩,“这剑法…这书法…真是绝了!”桑吉心想,怪不得他并不畏惧我等四人,原来也是世外高人,武功文采俱佳。
南宫生收势凝立,气息匀长,笑道:“让诸位见笑了。生自幼习剑,后专书法,忽有一日悟出剑法与书法同源同理。剑法讲究身与剑合,剑与意合;书法亦然,须得身与笔合,笔与意合。二者皆需心静神凝,意到笔到,剑随意转。”
桑吉若有所思:“先生此论,令我想起智永禅师。禅师习书三十年,秃笔成冢,终成一代书圣。书法与佛法,皆是修心之道。心静则笔正,心乱则笔歪。故孙过庭云:‘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
阿娜尔听得入神,不禁问道:“如此说来,书法竟与人的性情相关?”
南宫生颔首:“正是。观其字,如观其人。王右军之书,清风出袖,明月入怀,可见其洒脱不羁;颜鲁公之书,雄浑豪迈,正气凛然,可见其忠义刚直;褚河南之书,婉媚遒劲,优雅从容,可见其君子之风。”
桑吉补充道:“不仅如此。书法更能养人性情。习书之时,需凝神静气,排除杂念,久而久之,自然心平气和。故书道亦是养心之道,与佛法禅修异曲同工。”
南宫生叹道:“真知灼见!某每遇烦忧,便挥毫泼墨,进入书境之后,则万虑皆消,惟存笔尖一点。此时书写的已不是字,而是心绪,是天地,是造化。”
他取酒豪饮一口,又道:“然书法之妙,非独在静,亦在动。如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得其神,怀素观夏云奇峰而悟其势。书法须得静中求动,动中寓静。方才某演示的,正是动静相生之理。”
桑吉点头:“先生所言极是。观先生书法,有剑术之凌厉,亦有舞蹈之韵律,想必是融汇百家之长。”
“厉害。”南宫生笑道,“某确曾游历四方,访名师,观名迹。曾于泰山观日出,悟得纵横开阔之势;于黄山观云海,悟得缠绵缭绕之姿;于长江观奔流,悟得一泻千里之速;于洞庭观波光,悟得涟漪荡漾之韵。天地万物,无不可入书。”然而,元末天下大乱时,我曾计划举兵抗敌,却未成功,便游历四方,不再过问家国之事,至以将豪情与翰墨结合,成此“剑胆书魂”。
二人越谈越投机,从二王谈到颜柳,从魏碑谈到唐楷,从笔法谈到章法,从墨法谈到纸法。引经据典,妙语连珠。时而争论,时而共鸣,听得周围三人如痴如醉,仿佛忘记身处险境。
阿娜尔轻声道:“原来书法中有如此深奥的学问。不只是写字好看而已。”
影枭虽不语,目光中却也流露出思索之色。自幼在寺中习武,于文艺之事涉猎不多,今日闻此高论,方知书法与剑道竟有如此多相通之处。他不禁想起师父曾经说过:“武学至高境界,与艺术相通。”当时不解其意,今日方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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