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寺狱最深处的囚室,阴冷潮湿,墙角生着滑腻的青苔,指尖轻触便留下湿漉漉的腥气。
水珠从石缝中渗出,在寂静中滴落,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嘀嗒”声,像一柄钝刀缓慢割裂时间,又似为囚徒的生命倒数计时——每一响都敲在心头,震得耳膜微微发麻。
空气凝滞如铁锈味弥漫的浓雾,吸进肺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曹英被关在这里,没有枷锁,没有镣铐,甚至还保留着一身干净的素衣,布料贴在皮肤上却始终透不进一丝暖意。
只是那扇唯一的窄窗,被婴儿手臂粗的铁栅牢牢封死,将他与外面的天光彻底隔绝。
阳光早已成为记忆中的幻影,连风也成了奢望。
这种不见酷刑的监禁,远比任何肉体折磨更令人窒息——它不动声色地啃噬神志,让清醒本身变成一种凌迟。
每日定时,总会有细碎而苍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湿滑石板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枯叶被风吹过荒径。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妪,提着一只食篮,推开沉重的木门,门轴吱呀作响,划破死寂。
她是王婆,狱卒们都知她年迈昏聩,被贬来此地干些杂役,却不知她曾是曹英幼时的乳母。
她的手掌粗糙皲裂,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去的污痕,可当她放下粥碗时,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半瞬,仿佛在确认什么。
她从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将一碗尚有余温的米粥和一碟咸菜放在桌上,热气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米香与腌菜的酸涩气息;再收走昨日的空碗,转身离去,仿佛眼前的阶下囚只是一个陌生的影子。
可那粥碗边缘残留的一丝体温,却泄露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牵连。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
第四夜,当王婆转身欲走时,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了她枯瘦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险些惊呼出声——皮肤相触的瞬间,她感到那只手冰冷而颤抖,脉搏如困兽奔突。
曹英双眼布满血丝,头发散乱,曾经英武的面容此刻只剩下扭曲的挣扎。
他死死盯着她,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你说……我错了吗?我没错!我不杀那些盘踞朝堂的蛀虫,谁来保陛下的一方清净?谁来?!”
王婆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得浑身一颤,但她没有挣扎,只是缓缓垂下布满皱纹的眼皮,轻轻摇了摇头。
“老奴……老奴不懂什么朝争国事,”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几近耳语,“老奴只记得,将军小时候,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绝不肯去偷祠堂里的一粒供米。”
曹英如遭雷击,抓住她的手猛然松开。
祠堂的供米……那是何其遥远的记忆。
那时的他跪在祖宗牌位前,鼻尖嗅到的是檀香与陈年纸灰的气息,耳边回荡着父亲低沉的训诫:“做人要有底线。”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颓然靠在冰冷的墙上,石壁沁出的寒意透过衣衫直钻骨髓,良久,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喃喃自语:“可现在……现在这个世道,不吃肉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就在此刻,一道寒风自门缝涌入,卷起地上零星的纸屑,也带来了宫城方向隐约传来的呼喊声——那是属于将士们的怒吼,在洛阳城头回荡,如同闷雷滚过云层。
龙首卫副将赵破虏,在求见天子不得后,竟解下盔甲,于宫门之外长跪不起,铁甲落地之声铿然入耳,激起尘埃飞扬。
他声嘶力竭地为曹英请命:“大将军虽有擅捕之过,然血战南阙,功勋卓着,岂能因一纸未发的檄文而定下谋逆之罪!求陛下明察!”
他的嗓音撕裂夜空,带着沙哑与悲愤,引得百官震动。
不少出身寒门的武将感同身受,议论纷纷,话语间夹杂着铠甲摩擦的金属轻响与压抑的喘息。
并州都督胡遵之子,新任将作大匠的胡昭,趁机向曹髦进言:“陛下,如今新政初立,人心未稳。曹英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高,若此时斩杀功臣,恐怕会寒了天下将士之心。依臣之见,不如削其官职,流放边疆,既显天子之威,又全君臣之义。”
朝堂之上,附议之声渐起,如潮水暗涌。
曹髦端坐于御案之后,面沉如水,对这些言论置若罔闻。
他只是对身旁的宦官孙元使了个眼色。
孙元会意,自一旁捧出那本黑皮的《静吏录》副本,恭敬地呈到胡昭等几位主事大臣面前,并翻开了最新的一页。
墨迹清晰,记录着昨夜之事:“夜,曹英假借腹痛,授意乳母王婆藏匿密信一封,夹于食篮底部,拟送往其弟曹平的屯田营中。”
看到这行字,胡昭等人顿时哗然失色。
前一刻还在为曹英辩解的言辞,此刻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个阶下囚,不想着悔过,竟还敢私传密信,这与谋逆何异?
就在众人以为天子将要雷霆震怒之时,曹髦却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明知北寺狱中遍布朕的眼线,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冒着必被发现的风险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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