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最精密的探针,他那两根粗糙的手指稳稳地夹住了那东西,轻轻巧巧地抽了出来。
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磨得起毛甚至还沾着点可疑污渍的纸条。纸很普通,廉价,就是殡仪馆登记处随手撕下来的那种便签纸,印着暗灰色的稀疏格子线。
老哑巴面无表情,就着昏暗角落里那盏油腻的白炽灯,展开纸条。
上面是用最普通的黑色圆珠笔写的字。字迹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的小学生初学写字,横不平竖不直,笔画却重得很,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莽劲儿,几乎要戳破那层薄薄的劣质纸张:
骨灰,撒回南城废品站原地。
酬金:壹佰万整。(现金)
放你左工装口袋烟盒下面。
——费
那个歪歪扭扭的“费”字,最后一笔像条翘起来的尾巴,带着点挑衅的得意。
老哑巴捏着纸条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枯瘦的手背上青筋盘虬。空气里只有焚化炉鼓风机低沉的嗡鸣。他沉默着,像一台生锈的、上了年头的老式座钟,极其缓慢地,将纸条重新折叠好,折痕压得死紧。
然后,他那只枯瘦、布满老年斑和烫伤疤痕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插进了自己藏蓝色工装裤左边的口袋。动作随意得像每天掏烟。
口袋里有个硬邦邦的、被压得有点变形的廉价塑料烟盒(一块五一包那种)。手指在烟盒粗糙磨砂的表面摸索着,带着一种熟悉的惯性往下探去。
指尖立刻触碰到一叠异常厚实、边缘平整光滑的纸片。那种厚度,那种边缘切割得过于整齐的质感,他太他妈熟悉了。在这不见光的鬼地方干活,偶尔会有家属偷偷塞点“辛苦费”,塞个几百顶天了,还都是皱巴巴的票子。而手下这叠东西的厚度和手感……老哑巴那张如同风干橘皮般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纹丝不动。没有惊喜,没有贪婪,甚至没有一丝本该有的惊讶。只有那深不见底的浑浊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像投入深潭的微小石子,瞬间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他用两根手指,像夹起一张废纸片那样,将那叠沉甸甸的东西夹了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一沓崭新的、散发着浓郁油墨清香的百元大钞,边缘切割得如同刀刃般整齐,被一根细细的牛皮筋捆扎得紧紧的,棱角分明。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张。十万块一捆,十捆,码得整整齐齐。
一百万现金!
就这么沉甸甸地、带着新钞票特有的冰凉感和呛鼻的油墨味,躺在他满是老茧、污垢和炉灰的手心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灵魂都要冒烟;又像一块万载寒冰,冻得血液都要凝固。
一百万!够他在这鬼地方烧几万个死人,烧到下辈子也挣不来!
老哑巴捏着钱的手,稳得像焊死的铁钳,没有一丝颤抖。他甚至没有低头多看一眼那足以改变他这种蝼蚁命运的巨额钞票。眼神依旧是那潭死水,只是水面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了下去,沉入永不见光的淤泥深处。
他把钱随意地、像塞一团废纸一样,塞回左边口袋深处,硬邦邦的钞票棱角隔着布料顶在腿上。然后,将那张写着字的纸条,随手揉成一团紧实的小球,看也没看,丢进了旁边装废弃炉灰和垃圾的铁皮桶里。纸团撞在冰冷的桶壁上,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淹没在鼓风机的噪音里。
做完这一切,他弯腰,扳动3号焚化炉沉重的炉门开关。巨大的、锈迹斑驳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开启。一股灼热的气浪混杂着浓烈的焦糊和蛋白质燃烧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填满操作间,橘红色的火光在深处狂乱地跳跃,映亮了他半边麻木的、如同岩石雕刻般的脸,另一半脸则隐在更深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老哑巴熟练地操作着推杆,平板车发出轻微的滑轮滚动声。覆盖着白布的“遗体”稳稳地被送入那翻滚着烈焰的巨大炉口。高温扭曲了空气,发出呜咽般的呼啸,仿佛无数亡魂在嚎叫。橘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白布边缘,布料瞬间卷曲、焦黑。
轰——!
沉重的炉门猛地关闭,隔绝了刺目的火光和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巨大的机器轰鸣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操作间,震得人头皮发麻。
老哑巴退后一步,习惯性地摸向口袋里的烟盒。他掏出一根最便宜的、烟纸都泛黄发脆了的劣质卷烟,过滤嘴那头已经被手指捏得有点扁了。他叼在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之间。摸出一个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咔嚓一声,劣质的火石摩擦,跳出一朵微弱的黄蓝色小火苗。他凑上去点燃烟卷。
微弱的火苗跳动了一下,那一瞬间照亮了他深陷的眼窝和脸上每一道深刻的沟壑,以及沟壑里填满的、洗不掉的灰黑色污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劣质烟草辛辣呛人、带着焦油臭味的烟雾猛地灌入肺腑,带来一阵熟悉的、带着痛感的灼热刺激。
他没有看那扇紧闭的、里面正进行着“亿万神棍终极转化”的焚化炉铁门。
也没有去摸左边口袋里那硬邦邦、沉甸甸、足以压垮无数普通人的百万现金。
更没有去想那个名字搅动天下、此刻正在烈焰中“化为乌有”的费小极。
他那双浑浊得如同泥浆的老眼,只是透过操作间狭小、布满油烟污渍和灰尘的窗户,望向外面沉沉的、没有一颗星星的漆黑夜空。烟雾从他鼻孔里缓缓喷出,在冰冷的、混杂着死亡气味的空气中缭绕、扭曲、消散,如同一个个无形的问号。
烟头那一点点微弱的红光,在昏暗的灯光下,在弥漫的烟雾中,在巨大的机器轰鸣声里,固执地明明灭灭。
像极了这操蛋尘世间,无数个说不清道不明、被无声吞咽下去的生死谜题和人心算计。
明明灭灭。
炉膛里的火焰在咆哮。
烟头,在沉默中明灭。
南城废品站的风,似乎提前刮了起来,带着铁锈和腐烂纸张的味道,盘旋在无星的黑夜里。
死透了吗?还是…骨灰未寒,算计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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