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一步步走到展柜前。她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她伸出手,指尖隔着厚厚的玻璃,极其缓慢地、近乎贪婪地描摹着那两个血字的轮廓。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一直凉到心底最深处。她仿佛又闻到了废品站那混杂着铁锈、血腥和尘土的味道,还有费小极那混蛋最后那抹说不出是解脱还是嘲讽的笑。
她打开展柜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密码锁盒,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银色U盘。指尖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她将U盘插入展柜侧面预留的接口。几秒后,馒头下方亮起一行幽蓝的小字:“费小极绝笔·生死宽恕”。蓝光幽幽地映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像鬼火。
做完这一切,阿芳没有立刻离开。她依旧默默地站在展柜前,一动不动,像一尊黑色的雕塑。空气中只有恒温设备发出的微弱嗡鸣,像垂死者的呼吸。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巨大的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影子,还有那个血馒头,仿佛她和它,都成了这冰冷纪念馆里永恒的囚徒。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城市的霓虹都暗淡下去。她才极轻微地、几乎是含在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低语,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冷得像冰锥,每一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重量:
“骗子…”
“这他妈…是你骗世人…的最后一次,对吧?”
尾音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或者绝望?),瞬间消散在空旷死寂的纪念馆里,没有激起任何回响。她猛地转身,高跟鞋再一次敲击地面,声音比来时更加急促、空洞,仿佛急于逃离这个由谎言和死亡构筑的灵堂。
厚重的合金大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锁死,发出沉闷的“咔哒”声,严丝合缝,将那个染血的馒头和那句无人听清的低语,彻底封存在了冰冷的黑暗与绝对的寂静中。馆内陷入一片死黑。
与此同时,海州市西郊,第一殡仪馆。
深夜。殡仪馆像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趴伏在郊外的黑暗里。焚化区在最深处,空气永远弥漫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混合气味——消毒水的刺鼻、有机物燃烧后的焦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的冰冷铁锈味。巨大的炉膛排列着,像沉默怪兽张开的巨口,等待着吞噬。
操作间里灯光昏暗,只亮着角落里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灯罩上积满了油腻的灰,光线勉强洒开一片昏黄。老哑巴佝偻着背,穿着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油渍和灰烬的藏蓝色工装,慢腾腾地推着一辆不锈钢平板车。车轮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吱呀声。车上白布覆盖,勾勒出一个成年男性人体的轮廓。白布很薄,隐隐透出底下僵硬的线条。
这就是外面传得神乎其神、搅动半个地球的“流氓大亨”费小极的“遗体”。此刻,它安静地躺在冰冷的钢板上,等着被送进炉膛,化作一捧灰。亿万身家,滔天权势,最后归宿不过三尺钢板一寸炉。
老哑巴脸上没什么表情,皱纹深得像刀刻斧凿,沟壑里嵌着洗不掉的灰黑。他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干了快三十年,送走的“大人物”多了去了,甭管生前是天王老子还是街头瘪三,进了这门,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堆待处理的“材料”。生死?嘿,不就是炉子一开一关的事!他动作麻利却透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漠然,像处理一块过期的猪肉。把平板车推到指定的3号炉前,扳下制动闸,动作精准得如同呼吸。
按照规程,焚化前要最后核对身份信息(一张塑封的打印纸条别在白布上,写着“费小极”三个字),并检查遗物。老哑巴掀开白布一角。一股混杂着血腥、泥土、消毒水和…一丝极淡、几乎被掩盖掉的防腐剂气味,猛地钻进他的鼻孔。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味儿…不太对。太“干净”了点儿。像刚拆封的橡皮泥,透着股生硬的化学味儿。真正的尸体,烂透了或者烧焦了,味道都比这复杂、冲鼻得多。死人气儿混着烂肉味儿,那才叫正根儿。他浑浊的老眼像蒙尘的玻璃珠,没什么情绪地扫过“遗体”的脸。脸色死白,毫无生气,五官轮廓倒和外面铺天盖地的照片对得上号,只是表情僵硬得过分,像戴了个蜡像馆里手艺不精的学徒捏出来的拙劣面具,连嘴角那点混不吝的弧度都显得假。
老哑巴眼皮都没多眨一下。死人脸?他见得太多了,比活人脸都熟。他那双布满老茧和裂纹、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像两把冰冷的铁钳,开始熟练地摸索“遗体”的衣物口袋。上衣口袋,空的,指尖只触到粗糙的布料。裤兜…左边,空的。右边…手指刚探进去,指尖就碰到了布料下一点硬硬的纸质感。
老哑巴那双平日里像蒙着一层灰翳、浑浊得像是永远睡不醒的老眼,在手指触碰到那点异样的瞬间,瞳孔深处,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快得仿佛只是灯光晃动的错觉。他脸上的褶子依旧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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