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静心斋考校,弦外有音(翌日清晨)
静心斋内,檀香依旧。
白鸿儒正用一块柔软的麂皮,细细擦拭着那枚青玉韘。权世勋(幼子)被管家引了进来,恭敬地向老太爷行礼。他今日是奉白映雪之命,将初步拟定的《告冀中布业同仁书》草稿送来请老太爷过目指点的。
白鸿儒放下玉韘,接过那份用娟秀小楷誊写的文稿,并未立刻细看,反而抬眼,温和地打量着眼前已长的清秀沉静的少年。
“来了。”白鸿儒的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见过老爷。”权世勋(幼子)恭敬应道,垂手而立,姿态不卑不亢。
“嗯。”白鸿儒微微颔首,“你兄长……昨夜码头之事,老夫听说了。初生牛犊,血勇可嘉,却也险之又险。”
权世勋(幼子)心头一紧,不知老太爷此言是褒是贬,只能谨慎道:“兄长……性子急了些,但一心护卫家业。”
白鸿儒不置可否,目光落回文稿上,缓缓翻阅。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权世勋(幼子)屏息凝神,心中忐忑。
良久,白鸿儒放下文稿,看向权世勋(幼子),目光深邃:“这檄文,写得不错。义正词严,条理清晰,将东洋布之劣、倾销之害、毁我家园之祸,剖析得甚为透彻。尤其这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点中了要害。”
权世勋(幼子)心中一喜,刚要谦逊几句。
却听白鸿儒话锋一转:“然,锋芒过露,刚则易折。通篇皆是控诉与号召,却少了一分……‘利’的引导。”
“利的引导?”权世勋(幼子)一愣。
“不错。”白鸿儒拿起玉韘,在指间轻轻转动,“世人熙攘,皆为利往。空言大义,能激一时血勇,却难聚长久之力。你号召织户染坊抵制东洋布源,联合布商共组平价布联盟,可曾想过,他们最关心的是什么?是生计!是眼前实实在在的损失如何弥补?是跟着白家干,能得多少好处?能避多少祸患?”
他目光如炬,直指核心:“你文中痛斥东洋人断其生计,却未明确给出承诺:白家愿以何等价格、何种方式,保障联合抵制者的原料供应与成品销路?愿拿出多少真金白银,补贴其因抵制而造成的短期损失?甚至,如何利用晋南、胶东的新布局,为其开辟新的生路?这些关乎切身‘利’益的保障,才是真正能凝聚人心、稳固合纵联盟的基石!否则,再响亮的檄文,也不过是空中楼阁,一遇风浪,便易分崩离析。”
一席话,如同重锤,敲在权世勋(幼子)的心上!他之前只想着如何揭露敌人、号召联合,却忽略了最现实、最根本的“利”字驱动!老太爷的指点,瞬间点醒了他!檄文需要大义凛然的骨架,更需要实实在在的利益作为血肉!
“学生……学生愚钝!谢老太爷教诲!”权世勋(幼子)心悦诚服,深深鞠躬,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白鸿儒将玉韘轻轻放回几上,语气缓和:“你能想到借舆论之势,已属难得。记住,谋大事者,需刚柔并济,义利相生。既要立得住大义的旗,也要铺得平利益的桥。回去与你家大小姐商议,将此间‘利’字,补足、做实。此檄文,方为破敌之利器。”
权世勋(幼子)郑重应下,捧着那份被老太爷点醒的文稿,如同捧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心中对权谋的认知,又深了一层。这位如今看似超然物外的老太爷,其眼光之老辣,心思之缜密,实在令人敬畏。
(二)西席小院,长兄归训(同日傍晚)
西席小院,气氛却截然不同。
权世勋(长子)的房门外,气氛凝重。舅父张大山拄着拐杖,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赵奎垂手肃立一旁,神情复杂。权世勋(幼子)也闻讯赶来,不安地站在角落里。
房门紧闭。里面传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和摔打东西的声音!隐约还有……压抑的抽泣?
昨夜码头血战,权世勋(长子)虽然勇猛杀敌,立下大功,但第一次杀人后的巨大心理冲击和血腥场景的反复折磨,在战斗的狂热退去后,如同潮水般汹涌反噬!白天的强装镇定终于崩溃,他把自己锁在房里,陷入了极度的狂躁和痛苦之中。
“开门!勋娃子!给舅开门!”张大山用力拍着门板,又急又怒,“像个爷们儿!别躲着!出来!”
“滚!都滚!别管我!”里面传来长子嘶哑的咆哮,伴随着什么东西砸在门板上的闷响。
赵奎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山哥,让他自己缓缓吧……第一次见血杀人,是道坎儿……得他自己熬过去。”
张大山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那痛苦压抑的声音,心中又痛又急,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转头,看到了角落里的权世勋(幼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招手让他过来。
“小勋哥儿,”张大山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沧桑,他指着紧闭的房门,“你哥……他走的路,跟你不一样。他心里的苦,他身上的血,你……可能永远无法真正明白。但你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性子是野,是莽,可他心里……有你们!有你们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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