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意识坠入黑暗时,最先涌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
像春日里被晨露浸润的桃花,混着新翻的泥土气息,钻进他麻木的鼻腔。
他的睫毛颤了颤。
再睁眼时,粉白的桃瓣正扑簌簌落在肩头。
远处山涧的溪水叮咚作响,记忆里那片被他刻进骨血的桃林,正随着风在眼前舒展——枝桠间垂着未开的花苞,草窠里卧着偷跑出来的宗门小弟子,连石桌旁那架七弦琴都泛着熟悉的包浆,琴尾还留着他当年练剑时不小心劈出的豁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清越的女声裹着风飘来。
林渊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转身,看见穿月白裙的少女正坐在桃树下,发间的银簪坠着珍珠,随着她拨弦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的眼尾还带着点未褪的婴儿肥,笑起来时梨涡浅得像朵开在雪地里的梅花——那是十六岁的苏清璃,是他在矿洞被欺辱时偷偷塞给他烤红薯的苏清璃,是他被废修为时红着眼眶说我信你的苏清璃。
清璃?他的喉咙发紧,迈出的脚几乎要陷进松软的泥土里。
指尖触到身侧归墟剑的剑柄,那冰凉的触感却比此刻的心跳更真实。
少女抬头,眼波流转间全是他记忆里的温柔:阿渊,你又在发呆了。她拍拍身边的青石,来坐,我新谱了首曲子,你听听合不合......
话音未落,林渊的瞳孔突然收缩。
他看见少女眼尾的泪痣旁,有一丝极淡的暗紫正沿着皮肤攀爬,像条吐信的蛇。
等等。他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声音发沉,你手上的冻疮呢?
少女的手顿在琴弦上。
那年冬天,苏清璃为了给他偷拿疗伤药,在冰库里跪了整夜,双手冻得肿成馒头,指节上全是裂开的血口。
后来每到冬春交替,她的手背总会起连片的红疹。
此刻她垂落的指尖却白得近乎透明,连半分疤痕都没有。
阿渊,你怎么了?少女站起身,裙角扫过满地落英,是我不好,不该瞒你......其实那夜我根本没受冻,是我怕你自责才......
够了。林渊打断她,掌心缓缓按上归墟剑的剑鞘。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不是他熟悉的苏清璃,真正的她从不会用这种刻意放软的声调说话,更不会在被拆穿时急着辩解。
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这方天地的正像被戳破的气泡般崩解。
风里的花香开始发苦,山涧的水声混进了某种黏腻的嘶鸣,连石桌上的七弦琴都在扭曲,琴身爬满暗紫色的纹路,像被腐蚀的朽木。
少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的眼仁突然翻涌起混沌的暗紫,原本清亮的嗓音变得沙哑,像两块碎石在陶罐里碰撞:你果然还是这么敏锐。她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与祭坛上苏清璃相同的纹路,那些暗紫的脉络正顺着手臂往上爬,我是你心中的执念,是你不敢面对的恐惧——若你执意要斩断混沌,她就会永远消失在黑暗里。
林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祭坛上那柄刺穿苏清璃心口的匕首,想起她意识模糊时勾住他指尖的温度,想起九狱塔第九层开启时那个沧桑的声音。
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梦境,不过是混沌力量利用他的执念设下的牢笼。
你说她会消失。他向前一步,归墟剑嗡鸣着出鞘三寸,可你没说,若我退缩,这世间会有多少个苏清璃被混沌吞噬。
你以为你是谁?少女的身形开始膨胀,背后浮现出巨大的混沌虚影,不过是个执着于儿女情长的蝼蚁!
你护不住她,更护不住这方世界——
够了!林渊暴喝一声。
他看见虚空中闪过九狱塔的影子,塔身上的纹路与他丹田处的热流共鸣。
那些被混沌侵蚀的桃枝突然燃烧起金色火焰,烧得暗紫纹路滋滋作响。
他望着少女逐渐扭曲的面容,声音却越来越稳:我曾是矿奴,是被踩在泥里的蝼蚁。
可我能踩着监工的尸体爬出来,能在筑基期斩金丹,能在化神劫里硬抗雷罚——他握紧归墟剑,剑身泛起冷冽的青光,我林渊的路,从来不是为了逃避而走的。
混沌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啸。
桃林开始成片崩塌,血色荒原的轮廓在裂缝中若隐若现。
少女的面容最后一次恢复成苏清璃的模样,她伸出手,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阿渊,带我走......
林渊的指尖在剑刃上划出血珠。
他望着那滴混着金光的血珠坠落,想起祭坛上苏清璃眉心那点萤火般的光。
他知道,真正的她还在等他,在混沌与光明的交界处等他。
我来了。他低声说。
归墟剑的清鸣穿透虚妄,梦境的壁垒在剑鸣声中支离破碎。
林渊望着眼前逐渐模糊的血色荒原,握紧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他知道,当他再次睁眼时,面对的将是更残酷的战场——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被执念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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