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
江北游击支队秘密医疗点,深夜。煤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不安地跳跃,将墙上的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草药苦涩的气息与血腥味、汗味混合,凝滞在潮湿的空气里。
秦书婉从深沉的昏迷中挣扎出一丝意识。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远处隐约的蛙鸣,近处火苗的噼啪声,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然后是触觉:身下干草的粗糙,左眼窝空洞处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幻痛,以及右腿那沉重到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麻木。最后是嗅觉:浓烈的消毒酒精味,和一丝熟悉的、带着皂角清气的味道。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唯一能视物的右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视线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低矮的茅草屋顶,和坐在床边的一个模糊身影。
“水……”她喉咙干裂灼痛,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身影立刻动了。一只粗糙却温暖的手小心地托起她的后颈,一个粗陶碗沿凑到唇边。清凉的、带着微甘的液体缓缓流入喉咙,滋润了几乎燃烧的黏膜。是金银花和甘草熬的水。
几口水下去,秦书婉的意识清明了一些。她看清了床边的人——是阿秀。她依旧穿着那身打补丁的深蓝布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瘦,眼神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之下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看着秦书婉,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块湿布,轻轻擦拭她额头的虚汗和右眼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泪水。
“阿秀……我……”秦书婉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千头万绪,生死一线,都堵在胸口。
阿秀轻轻摇头,示意她别说话。她转身从旁边一个小泥炉上端下一碗一直温着的药,黑褐色的汤汁,气味刺鼻。她舀起一勺,吹凉,递到秦书婉嘴边。动作依旧带着山野人的生硬,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秦书婉顺从地喝药。极苦,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比起身体上的痛苦,心里的巨石更沉。她喝完药,目光急切地扫视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阿秀明白了。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轻轻放在秦书婉能动弹的右手里。是那个油布包!里面是她用命保护下来的石片、报纸残页,还有……希望。
秦书婉紧紧攥住油布包,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看向阿秀,独眼中充满了询问。
阿秀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她伸出手指,蘸了点碗里残留的药汁,在床沿的灰尘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箭头,指向门外,又画了一个圆圈,在里面点了一点。
情报,已安全送出。基地,已知悉。
一股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 relief 瞬间席卷了秦书婉!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虚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是滚烫的。她伸出颤抖的右手,紧紧抓住了阿秀布满老茧的手。两个女人的手,一只冰凉虚弱,一只粗糙温暖,在这一刻紧紧交握,无声地传递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需言说的理解。
“他……他们呢?”秦书婉哽咽着,用气声问。周卫国、何彩珠、石根生……那些生死与共的战友。
阿秀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她沉默片刻,用指尖在箭头旁边,划了三道短竖,又轻轻擦掉一道。然后,她指了指秦书婉的心口,又指了指自己,重重地点了点头。
三人小队接应,一人牺牲。活着的人,心在一起。
秦书婉闭上独眼,泪水长流。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确认的消息,心痛依旧难以承受。那些年轻的面孔,那些奋不顾身的身影……她又想起了林曼丽,那张模糊的报纸残页……
阿秀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轻轻拍了拍秦书婉的手背,然后,用指尖缓缓划出两个字:“等”、“信”。
等消息。相信同志。
除了等待和信任,她们此刻能做的,太少。
接下来的日子,秦书婉在阿秀和游击队卫生员的精心照料下,身体缓慢恢复。高烧退了,伤口逐渐愈合,虽然左眼永失,右腿残疾已成定局,但至少命保住了。她被转移到一个更隐蔽的山洞深处,与外界的联系完全依靠阿秀和极少数绝对可靠的交通员。
阿秀依旧是那个沉默的阿秀,但秦书婉能从她每日带来的细微变化中感知外界的风云:有时是草药里多了一味罕见的消炎药,有时是偶尔带来的一小块干净的砂糖,有时是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极淡的忧虑。秦书婉知道,外面的斗争从未停止,甚至可能更加残酷。
她开始用阿秀找来的木炭,在相对平整的石壁上,更详细地刻画记忆中的一切。实验室的结构、日军的布防、“蝴蝶”标记的细节、沈醉的暗示、黑痣少佐的只言片语……她画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烙印下来。这是她的战斗,用另一种方式。
一天深夜,阿秀带来了一封密信。是周卫国的笔迹,用特殊的药水写在看似空白的草纸背面,需要在火烤下才能显影。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迫的情况下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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