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重聚(秦书婉与林曼丽篇)
民国三十二年,四月初,谷雨。皖北,新四军某纵队后方基地。
连绵的春雨下了三天,山路泥泞不堪。基地设在山区一个较大的村庄里,灰瓦泥墙的农舍依山而建,被笼罩在迷蒙的雨雾中,显得格外宁静。只有岗哨身上湿透的军装和警惕的眼神,透露出这不寻常的静谧下隐藏的紧张。
村子东头,条件最好的—处独立院落被设为特别休养所。此刻,西厢房内,秦书婉靠坐在临窗的炕上,身上盖着半旧的靛蓝色土布棉被。窗纸是新糊的,透进的天光柔和了许多。她的左眼依旧蒙着黑色眼罩,但脸颊已有了血色,消瘦的下颌线条也圆润了些。右腿打着夹板,伸直搁在炕上,但至少不再需要时刻悬吊。她手中拿着一本毛边卷起的《论持久战》,目光却落在窗外滴水的屋檐和那棵嫩绿初绽的枣树上,有些出神。
“惊蛰”行动结束快半个月了。那场爆炸与厮杀,如同一个光怪陆离又血肉模糊的梦魇,时常在深夜将她惊醒。液氮的刺骨寒冷、子弹呼啸的灼热、战友倒下的身影、还有“风巢”在烈焰中崩塌的轰响……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绪难平。腿伤在基地卫生员的精心照料下好转很快,但心里的某些东西,仿佛被永远留在了那个黑暗的矿洞深处。
门帘被轻轻掀开,何彩珠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草药走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秦姐,该喝药了。” 何彩珠的气色好了很多,手臂的伤已无大碍,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干练。
秦书婉接过粗糙的陶碗,药汁苦涩的气味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还是仰头一口气喝下。温热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诡异的安心感。活着,能尝到苦味,就是好的。
“周师长早上来过了,见你睡着,没让叫醒。”何彩珠接过空碗,低声道,“总部来了嘉奖令,表彰我们在‘惊蛰’行动中的英勇表现。老徐同志也捎来口信,说‘风巢’被毁,鬼子‘蝴蝶计划’遭受重创,上级充分肯定了我们的贡献。”
秦书婉轻轻“嗯”了一声,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嘉奖令换不回牺牲的战友,也抹不平身体和心灵的创伤。她更关心的是……“曼丽……有消息吗?” 她抬起头,独眼看向何彩珠,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和紧张。
林曼丽过江后,被安排在更后方、条件更好的军区总医院治疗休养,两人一直未能见面。只知道她伤势稳定,但具体情况,尤其是精神状况,秦书婉一直放心不下。
何彩珠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正想跟你说呢。刚接到通讯班通知,护送林曼丽同志转移的小队,最迟明天下午就能到我们基地!说是总院那边考虑到你们情况特殊,批准你们集中休养,便于……便于交流情况。” 她刻意用了“交流情况”这个官方字眼,但眼中的欣喜藏不住。
秦书婉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收紧。明天……就能见到曼丽了?她过得好吗?伤怎么样了?那段被俘的经历,有没有在她心里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无数个问题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喉咙有些发紧。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但焦距却不再凝聚,心早已飞到了雨雾弥漫的山路那头。
这一夜,秦书婉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尽是旧日场景:上海站办公室里,林曼丽穿着合体的旗袍,低头专注地译电文,侧脸娴静美好;危险的夜色中,她们并肩穿梭,交换着生死攸关的情报;最后分别时,林曼丽将她推开,自己引开追兵,那决绝而担忧的眼神……
第二天下午,雨势渐歇,天空露出些许灰白。村子口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马蹄声和人的话语声。秦书婉再也坐不住,挣扎着想要下炕。何彩珠连忙扶住她:“秦姐,你别动,我出去看看!”
何彩珠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周卫国和几名干部陪着几个人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披着一件半旧的军棉大衣,身形消瘦,脸色苍白,但行走间步伐还算稳当,正是林曼丽!她剪短了头发,齐耳短发显得脸庞更加清瘦,一双杏眼依旧明亮,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沧桑。她身旁跟着一位背着药箱的女卫生员。
秦书婉隔着窗户,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刹那间,所有的故作镇定土崩瓦解。她喉咙哽咽,独眼瞬间蒙上一层水雾,挣扎着用手臂撑起身体,向门口望去。
林曼丽也几乎在同时看到了窗内的秦书婉。她的脚步猛地顿住,目光牢牢锁在秦书婉蒙着黑布的眼罩和打着夹板的腿上,嘴唇微微颤抖,眼圈立刻就红了。千言万语,都堵在了胸口。
周卫国见状,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默契地放慢脚步,留出空间。
林曼丽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西厢房。
“书婉姐!”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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