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曹仁那肃杀的官署出来,荀纬感觉自己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又被扔进了烤炉。曹仁的警告言犹在耳,那股沙场宿将的杀伐之气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行差踏错,曹仁的刀绝不会留情。
然而,命运的戏弄远未结束。就在他心神未定,刚回到尚书台区域,甚至没来得及踏入制诏房的门槛,又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这次来的,是一位面白无须、身着浅绯色宦官服饰的中年人,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黄门。这宦官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略显矜持的笑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荀纬耳中:
“可是尚书台书佐荀纬荀文辅?”
荀纬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怕什么来什么!看这服色和气度,绝非普通宫人,至少是个有品级的中官!曹仁的警告声还在耳边回荡,宫里的触手竟然这么快就又伸了过来,而且如此明目张胆!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行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在下正是荀纬。不知中贵人有何吩咐?”
那宦官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咱家姓张,在陛下身边伺候。陛下近日翻阅兰台旧籍,见有些典籍年久散乱,偶闻荀书佐精于整理编次,特命咱家前来,请书佐入宫一见,咨询一二。”
陛下!汉献帝刘协!
荀纬的脑子“嗡”的一声。皇帝亲自点名!这规格,比之前那含糊的“贵人”高了何止一筹!这已经不是橄榄枝或触手了,这简直是一道催命符!在曹操牢牢掌控许都的当下,皇帝私下召见一个由荀彧调入尚书台、刚被曹仁警告过的小小书佐,这背后的意味,细思极恐!
答应?立刻就会被打上“帝党”或“心怀二志”的标签,曹仁那边绝不会放过他,荀彧也未必能保住他。拒绝?那就是抗旨不尊,眼前这位张宦官立刻就能给他安上个罪名!
进退维谷!真正的绝境!
荀纬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硬抗是死路,顺从也可能是死路,必须找出一条生路!电光石火间,他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一个关键点——“咨询一二”,以及“精于整理编次”这个由头。
他脸上立刻堆起受宠若惊、又夹杂着极大惶恐和不安的神情,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陛……陛下垂询,臣……臣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只是……只是……”
他刻意表现得激动惶恐,话都说不利索,成功吸引了张宦官的注意。张宦官眉头微蹙:“只是什么?莫非荀书佐不愿为陛下分忧?”
“非也!非也!”荀纬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语气愈发“惶恐”,“能为陛下效力,是臣天大的福分!只是……只是臣刚刚从骑都尉曹公处回来,曹公对尚书台文书往来有些新的训示,命臣即刻回禀荀令君,并需尽快处理几桩紧急公务。陛下之事,关乎典籍,乃文教盛事,自当郑重。臣若此刻仓促入宫,恐心神不宁,应对失仪,反而亵渎天颜,辜负陛下信重。不若……不若容臣先回禀令君,处理完紧急公务,定当沐浴更衣,谨奉陛下召见?”
这一番话,荀纬说得情真意切,涕泗横流(硬挤出来的),将一个既想忠君、又不敢违抗上官军令、还怕御前失仪的小吏心态演绎得淋漓尽致。他巧妙地将曹仁抬了出来,点出自己刚被曹仁召见并有“紧急公务”在身,暗示自己处于曹氏势力的直接关注下。同时,他将皇帝的“咨询”拔高到“文教盛事”,自己需要“沐浴更衣”以示郑重,给足了对方面子,也为自己拖延时间找到了极其冠冕堂皇的理由。
最关键的是,他点出了要“回禀荀令君”。这意味着,他入宫见皇帝这件事,荀彧会立刻知道。这就将一次可能的秘密召见,变成了一个半公开的信息。无论皇帝(或皇帝身边的人)真实意图为何,在荀彧乃至曹操集团可能知情的情况下,他们动手脚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张宦官那程式化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小书佐如此滑头,反应如此之快,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把曹仁、荀彧都搬了出来,让自己一时难以强逼。强行带走,等于同时得罪曹仁和荀彧,这个责任他可担待不起。
他盯着荀纬,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只看到一片“真诚”的惶恐和“为难”。半晌,张宦官才皮笑肉不笑地道:“荀书佐倒是忠心可嘉,恪尽职守。既如此,咱家便回禀陛下,言书佐有公务在身,稍后再行召见。望书佐莫要忘了今日之言。”
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不敢!不敢!臣处理完公务,定当第一时间请罪于宫门外!”荀纬把姿态放到最低,连连保证。
张宦官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拂袖转身,带着小黄门离去。
看着那抹浅绯色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荀纬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连忙扶住旁边的廊柱,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