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赵家堡,万籁俱寂,只有更夫巡夜的梆子声,从前院遥遥传来。
一声。
又一声。
敲在冰冷沉寂的空气里。
赵十郎的房间,灯还亮着。
他没看书,也未擦剑。
男人只是坐在桌前,指尖捻起一枚冰凉的黑色棋子,悬在棋盘上空,久久未曾落下。
棋盘上,黑白二子绞杀正酣。
一条看似强大的白子大龙,已被黑子层层围困,气数将尽。
而在那包围圈最薄弱的环节,一枚五天前就已落下的黑子,始终引而不发,如蛰伏的毒蛇。
“吱呀。”
房门被一只纤手无声地推开。
能在这时候,不经通报便径直推门而入的,整个赵家堡,只有一人。
一股醉人的海棠花香,混着夜的寒气,丝丝缕缕地飘了进来。
阮拂云依旧是一身火红的睡袍,只是外面多罩了一件抵御风寒的黑色斗篷。
她走到赵十郎身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娇媚地贴上来,只是安静地站着。
一卷蜡封的纸条,被她轻轻放在了桌案上。
“官人。”
她的称呼依旧软糯入骨,吐出的内容,却凝练如刀。
“鱼,死了。”
“冯家那位堂兄,叫冯远道,自诩智谋过人,一路上对钦差颐指气使。三十六名随行官兵,连同他自己,在官道上被乱刀砍死,尸骨无存。”
“红巾军下手很‘干净’,刀刀致命,没留下一个活口。”
她顿了顿,那双勾魂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快意。
“除了……那位铁面无私的钦差大人。”
赵十郎手中的棋子,终于落下。
啪。
声音清脆,在死寂的屋内如同惊雷。
那枚蛰伏已久的黑子,精准地点在了白子大龙唯一的“气眼”之上。
满盘白棋,瞬间气绝,再无生机。
“他‘捡’到了什么?”赵十郎淡淡问道,仿佛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枚郡守府库兵专属的箭簇,上面刻着冯延龄的私印。”
“还有一封信,是冯延龄写给黑风寨前任大当家王雄的亲笔信,内容是商议如何‘处理’掉不听话的钦差。信上,有冯延龄清晰的指印。”
阮拂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这些东西,自然不是冯延龄的。
箭簇,是八妹钟离玥连夜仿制的。
信,是五妹宋清辞模仿笔迹伪造的。
上面的指印,是她阮拂云,用秘法从福满楼的酒杯上拓下来的。
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钦差大人受了天大的惊吓,拼死逃出,在林子里‘碰巧’发现了一匹早就备好的快马,一路狂奔到了驿站。驿站的官兵一看来的是朝廷大员,吓得魂飞魄散,连夜派了最精锐的骑兵,护送他滚回京都了。”
“做得很好。”
赵十郎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一股夹杂着草木枯败气息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动了他额前的黑发。
“红巾军那边呢?”
“按官人的吩咐,第一批粮食和五十把钢刀,已秘密送到他们的新据点。他们的头领,一个叫张牛角的汉子,收到东西时,当场就跪下了,对着咱们赵家堡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阮拂云走到他身后,终于按捺不住,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精壮的腰。
她将脸颊贴在他宽阔坚实的后背上,贪婪地汲取着那让她心安的温度和力量。
“官人,你这一手,真是神来之笔。”
“借红巾军的刀,杀了冯家的人,再嫁祸给冯延龄。”
“又让钦差带着‘铁证’逃回去,把事情在京都彻底闹大。”
“如此一来,冯家本家震怒,冯延龄百口莫辩,朝廷为了颜面也必须严惩。幽州这片天,是被你硬生生捅了个大窟窿。”
赵十郎没有回头。
他只是看着窗外那轮清冷孤寂的月亮,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不是捅了个窟窿。”
“我是要,换一片天。”
阮拂云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她抱得更紧了,仿佛要将自己揉进这个男人的骨血里。
这个男人,是她此生的劫,也是她此生的荣耀。
“那……下一步呢?”她仰起头,痴痴地问。
“等。”
赵十郎只说了一个字。
“等风来。”
……
翌日。
赵家堡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饭桌上,所有人都心事重重,食不知味。
幽州官道上,钦差遇袭,冯家要员惨死的消息,像一阵看不见的瘟疫,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郡城,并且以更夸张、更血腥的版本,向四周疯狂扩散。
有的说,是红巾军干的。
有的说,是郡守大人下的黑手。
更有的说,是山里的妖魔吃人。
人心惶惶。
“十郎,这事……不会牵连到我们吧?”
二嫂柳芸娘满脸忧色,率先开口,打破了死寂。
“是啊,十弟。”三嫂楚红袖凤目含煞,满是戒备,“现在外面这么乱,咱们的护卫队,是不是要增加一倍的巡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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