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湿重,像一块发霉的裹尸布,罩在赵家堡外的田垄上。
两千多号人站在地头。
没人说话。
只有此起彼伏的肚子咕咕叫声,比雷声还刺耳。
农户们手里拎着锄头,眼神却比死鱼还木。
入秋了。
别处的地里是金黄的麦浪,赵家堡的地里,却是一片枯败的、不知名的烂叶子。
“造孽。”
人群后头,个老农吧嗒着旱烟管,那是空的,也没烟丝,就是嘬个味儿。
“好好的上田,全种了草。”
“那赵当家的是个狠人,杀人厉害,可这种地……那是老天爷的事,他也敢乱来?”
“嘘!不想活了?”
旁边的汉子用手肘狠狠顶了他一下,眼神飘向高高的田埂。
那里,站着一尊煞神。
赵十郎一身黑衣,负手而立。
风扯动他的衣摆,猎猎作响,像一面黑色的战旗。
身后九位嫂嫂一字排开,神色各异。
苏宛月手里捏着那本厚账册,指节用力到泛白。
昨夜赵十郎那句“遍地黄金”,像梦魇一样缠了她一宿。
她看着脚下这片枯黄的田地,心一点点往下沉。
真的会有奇迹吗?
还是说,这只是为了安抚人心,编织的一个必将破灭的谎言?
如果是谎言。
今日之后,赵家堡的人心,就散了。
“六嫂。”
赵十郎没看身后,也没看底下那些面露怨色的农户。
他只是偏过头,目光落在身侧那个局促不安的野性少女身上。
洛青青今天没穿那身漂亮的裙子。
一身短打,露出两截紧致的小腿,手里攥着把特制的小锄头,那是八嫂连夜打磨出来的。
“去。”
赵十郎下巴微抬,点了点脚下那片看起来最枯败的土地。
“选一株你看着最不顺眼的。”
“挖开它。”
洛青青愣住。
她看着那片伺候了三个月、只长叶子不结果的“野草”,咬了咬嘴唇。
一股子委屈涌上心头。
挖就挖!
让大伙儿都死心,也省得天天做白日梦!
她提着锄头,像只赌气的小兽,几步跳下田埂。
两千多双眼睛,死死盯在她身上。
有嘲弄,有麻木,也有那么一丝丝……绝望的期盼。
洛青青走到一株枯萎得最厉害的苗前。
举锄。
落下。
“噗。”
锄刃切入泥土,声音沉闷。
她握住锄柄,腰腹发力,猛地往上一掀!
泥土翻涌。
没有想象中烂掉的草根。
随着土块崩裂,一串沉甸甸、圆滚滚的东西,被强行拽出了地面。
“哗啦。”
泥土簌簌落下。
洛青青的手,僵在了半空。
原本准备好的泄气话,全卡在了嗓子眼里。
那是……什么?
黄褐色的皮,沾着湿润的黑土。
一个个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沉甸甸地坠在根须上,挤挤挨挨,像一窝刚出生的胖猪仔。
一株底下。
竟然挂了足足七八个!
洛青青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扔掉锄头,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泥地里。
双手颤抖着,捧起其中最大的一颗。
沉。
压手。
这种沉甸甸的分量,是粮食特有的手感!
她顾不上脏,大拇指狠狠搓掉表皮的泥土,露出里面淡黄色的皮肉。
指甲一掐。
汁水渗出。
一股带着土腥味和生涩气息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那是淀粉的味道。
是活命的味道!
“咔嚓!”
洛青青张嘴就咬了一口。
生土豆又脆又涩,口感并不好。
但在这一刻。
洛青青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甜的东西。
眼泪,毫无征兆地决堤。
顺着她麦色的脸颊,冲刷出一道道泥痕。
“十郎……”
她举着那个被咬了一口的土豆,转过身,对着田埂上的男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是粮食!”
“全是粮食啊!”
这哭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清晨的死寂。
人群炸了。
刚才那个嘬烟袋的老农,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
他离得近。
看得真切。
那一窝“土疙瘩”,少说也有五六斤!
一棵草,五六斤粮?
这他娘的是种地?这是聚宝盆啊!
“愣着干什么?”
田埂上,赵十郎的声音不大,却冷得像冰,稳得像山。
“挖。”
一个字。
点燃了疯魔的引信。
“挖!快挖!”
“老天爷开眼了!”
“我的!这垄是我的!”
两千多人疯了。
锄头挥舞成残影,有人嫌锄头慢,直接跪在地上用手刨!
指甲崩断了不觉疼,泥土塞进指缝不觉脏。
随着一株株枯苗被拔起。
无数个黄澄澄的土豆,像是地里长出来的金元宝,滚满了田垄。
一亩地。
堆成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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