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
热浪裹着浓郁的肉香,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横冲直撞。
赵十郎瘫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
手里抓着一只酱红油亮的牛蹄筋。
撕咬。
咀嚼。
油脂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滴在衣襟上,他也不擦,只是眯着眼,一脸享受。
那种吧唧嘴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像是一种酷刑。
蒙统站在堂下。
单薄的中衣早就被汗水湿透,又在外面冻成了硬壳,此刻被暖气一激,化成冰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
痒。
刺骨的痒。
但他不敢动。
他的目光死死黏在赵十郎手里的那块肉上。
喉结像是生了锈的轴承,艰难地上下滚动。
胃里像是有一只手在搅,酸水直往嗓子眼冒。
左侧案几后。
苏宛月端坐如松。
她手里的朱笔在账册上勾画,发出沙沙的声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仿佛屋里就没有蒙统这么个大活人。
右侧。
阮拂云斜倚在软榻上,手里剥着一颗金黄的贡橘。
汁水飞溅。
“官人。”
她媚笑一声,葱白的手指捏着橘瓣,递到赵十郎嘴边。
“去去油腻。”
赵十郎张嘴。
连橘子带手指,一口含住。
舌尖在那染着丹蔻的指腹上狠狠一卷。
阮拂云身子轻颤,嗔怪地抽回手,在他胸口那滩油渍上随意抹了抹。
“属狗的?”
“嗯。”
赵十郎咽下橘子,目光却像狼一样盯着蒙统。
“我是狗。”
“那蒙大将军是什么?”
“是虎?”
“还是……”
他把那根啃得干干净净的牛骨头,随手扔在脚边。
骨碌碌。
骨头滚到了蒙统的脚尖前。
“还是等着捡骨头的丧家犬?”
蒙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拳头攥紧。
指甲刺破了掌心,血腥味在袖口弥漫。
“二狗!”
赵十郎喊了一声。
“给大将军上‘席’。”
门帘掀动。
寒风倒灌。
王二狗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走了进来。
往蒙统面前一顿。
半碗清得能数清米粒的稀粥。
两个黑乎乎、硬得能砸死人的杂粮窝头。
这就是大胤从一品大将军的待遇。
“吃。”
赵十郎吐出一个字。
“这可是好东西。”
“咱们堡里的流民,想吃这口热乎的,得拿命去填护城河。”
“蒙大将军是贵客。”
“这第一顿,算我请。”
蒙统盯着那个窝头。
屈辱感像火一样烧灼着他的理智。
但他太饿了。
饿得头晕眼花,饿得尊严都在打颤。
他弯腰。
抓起窝头。
狠狠咬了一口。
咯吱。
像是咬在沙砾上。
粗糙的谷壳划破了口腔,混着血腥味,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一口。
两口。
他吃得狼吞虎咽,吃得满眼通红。
像是在嚼赵十郎的肉。
“好吃吗?”
赵十郎突然问。
蒙统动作一顿。
咽下最后一口硬块,噎得直翻白眼。
“谢……堡主赏。”
声音嘶哑,像是两块铁片在摩擦。
“谢?”
赵十郎站起身。
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这声谢,太早了。”
“这窝头,是买你这条命。”
“但要买你那两万兄弟的命,买你蒙家满门的命……”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这点代价,不够。”
啪啪。
掌声清脆。
暖阁深处的楠木屏风,缓缓滑开。
轰!
蒙统脑子里最后那根弦,断了。
屏风后。
圆桌旁。
一位老妇人正端着酒杯,红光满面。
旁边坐着个豆蔻少女,正往嘴里塞着一块水晶肘子,腮帮子鼓鼓囊囊,嘴角全是油。
“娘?!”
“小妹?!”
蒙统手里的破碗滑落。
啪。
摔得粉碎。
粥水溅了一地,烫在脚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老妇人手一抖,酒杯倾洒。
她转头,看见那个衣衫褴褛、满脸黑灰的儿子,眼泪瞬间决堤。
“统儿!”
老妇人刚要起身。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头。
阮拂云不知何时飘到了屏风后。
她站在老妇人身后,笑靥如花。
那只修长的手,轻轻搭在老妇人的脖颈处,指尖那抹鲜红的丹蔻,正对着大动脉。
“老夫人慢点。”
阮拂云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
“大将军这不想着您呢嘛。”
“咱们堡主为了请您二位来团聚,可是费了听风楼十二条人命。”
“这份孝心……”
她指尖微微用力。
老妇人身子一僵,不敢动了。
蒙统瞳孔剧烈收缩。
那是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只要他敢有半点异动,那只漂亮的手,就会变成索命的勾魂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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