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丝细得像牛毛,粘在脸上不用擦,一会就润进了皮肉里。
日子过得太静,静得陆寒甚至快忘了刀把子握在手里是什么滋味。
直到那天他在巷口买两文钱的葱,听见那几个跳皮筋的垂髫童子在唱:“苏楼主,面如霜,夜半招来鬼兵郎,撒豆成兵杀四方……”
陆寒挑葱的手顿在半空,指尖掐断了一根翠绿的葱管。
苏梦枕那个病秧子要是能招鬼兵,当年何至于咳出一摊子血来守那座破楼?
他摇摇头,把铜板递给卖菜的大娘,心里有些发堵。
这世道,人们记不住英雄流的血,只爱听神仙鬼怪的荒唐戏。
回去的路上,他在桥洞底下看见了一团缩着的破棉絮。
是个老乞丐,头发结成了饼,怀里死死护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陆寒眼尖,那是块烧焦的木头,上面还留着卯榫的茬口——那是当年他在陇西搭建书棚用的梁木。
“死了……”老乞丐听见脚步声,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没看来人,只盯着那截焦木,“王十七咽气了。肺里全是炭灰,咳出来的血都是黑的。这世上最后一个能把《雁门雪》讲全乎的人,没了。”
陆寒站在阴影里,没说话。
袖子里的手慢慢攥紧,那根断了的葱被捏出了汁水,辛辣刺鼻。
半个月后,汾阳旧址。
当年的书棚早就塌成了废墟,只剩几堵断墙还在风里立着。
墙上被人用木炭画得乱七八糟,多是些骂街的脏话,唯独西南角的一块墙皮上,有人用稚嫩的笔触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里撑着把伞,旁边写着四个狗爬大字:说书叔叔。
那个叫赵小满的孩子就坐在墙根底下。
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瘦得像把柴火,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单衣补丁摞补丁。
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纸张发黄起毛,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账本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你是谁?”赵小满警惕地把册子往怀里一缩,像头护食的狼崽子。
“路过的。”陆寒扫了一眼那册子,“那是听来的?”
“我七岁那年听过。”赵小满吸了吸鼻子,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那人讲得好,讲完他就走了。后来我就找别的说书人听,他们讲错一段,我就改一段。王瞎子讲得这一段不对,李瘸子那一段日子记混了……我都改回来了。”
陆寒没出声。
他记得七岁那年的赵小满,那时这孩子还是个拖着鼻涕虫的小屁孩,蹲在书棚的最角落,哪怕饿得肚子咕咕叫,也没挪过窝。
也就是在这时,房梁上一声脆响。
一支狼牙箭透瓦而入,钉在赵小满脚边的砖缝里,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箭杆上绑着卷纸,摊开来只有八个字:止语者生,续言者死。
谢卓颜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眼神冷厉地扫向屋顶的缺口。
“别动。”陆寒按住了她的手背。
“他们在找死。”谢卓颜咬着牙,声音压得很低。
“杀了他们,还会有下一批。箭能杀人,杀不了流言。”陆寒从怀里摸出一块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他解开油布,露出一块枣红色的醒木。
这块木头跟了他十年,边角都被磨得圆润如玉,那是无数次拍击案台留下的痕迹。
陆寒走过去,把醒木轻轻放在赵小满满是冻疮的手里。
“这玩意儿沉,拿稳了。”
赵小满哆嗦了一下,他认得这东西,更认得眼前这个人下巴上那道浅浅的疤。
他张了张嘴,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叔,他们说你是反贼。”
“我是什么不重要。”陆寒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掌心温热,“重要的是,这书里的每个人,都曾活生生地站在这块土地上。现在,你是说书人了。”
那一夜,废墟里重新响起了声音。
没有茶水,没有赏钱,唯一的听众是两个即将远行的过客和满地荒草。
赵小满的声音起初还在抖,像风里的干芦苇,可讲到“赵十三为了不让契丹人发现地道,含着火折子跳进井里”那一节时,那块醒木重重拍在了断砖上。
声音脆裂,穿云裂石。
少年泣不成声,却每一个字都咬得像钉钉子一样死硬。
数日后,那个总是拿着扫帚的老僧踏雪而来。
他没进庙,只在门口站了站,对陆寒道:“北边又有童谣了,这回变了词儿。说是‘有个小孩会讲古,朝廷不敢杀’。朝廷的探子确实南下了,但在那个驿站,追命把抓人的海捕文书给撕了。”
“他胆子倒大。”谢卓颜挑眉。
“他说,有些话,手铐铐不住,刀也砍不断。”扫地僧叹了口气,转身没入风雪,“施主,火种撒出去了,这草原烧不烧得起来,看天意,也看人心。”
冬雪盖住了渡口的石桥。
陆寒牵着马,站在江边回望。
小镇的灯火在夜色里明明灭灭,远处那间最破落的茶铺子里,隐约传来醒木拍桌的脆响。
那不再是一个人的声音。
那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引着一群孩子的声音。
“话说那年雁门关外,大雪三日不停……”
陆寒拉低了斗笠,翻身上马。
谢卓颜跟在他身侧,忽然觉得袖口一震——那柄藏了三年的柳叶飞刀不知何时滑出了寸许,刀刃映着万家灯火,寒芒里透着一股温热。
风里送来一句极轻的歌声,混在江水的拍岸声里,几乎听不真切:
“哑巴也会打更,瞎子也能写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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