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铺那两扇榆木门板上,被人泼了大漆。
鲜红的一片,顺着木纹往下淌,还没干透,像极了刚被人割了喉咙喷溅上去的血。
油漆味刺鼻,混着巷口早点的馊水味,直冲脑门。
“再讲一句,断你一指。”
八个字写得歪七扭八,透着股凶悍的匪气。
掌柜的脸色煞白,甚至不敢多看那门板一眼,只顾着手忙脚乱地去卸门槛,要把店门关死。
“小祖宗,你行行好,去别处祸害吧。我这一家老小还要吃饭,惹不起那帮拿刀的阎王。”
赵小满蹲在石阶下,手里捏着根烧剩的炭条。
他没看掌柜,也没看那红漆,只是低着头,在那张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发黄草纸上写字。
他在抄那句威胁。
字写得很慢,炭条在粗糙的纸面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写完那八个字,他又在下面默了一段《雁门雪》里的词:“赵十三炸井殉道,尸骨无存,唯留一诺。”
这纸条被他卷成细细的一卷,趁着没人注意,塞进了墙角那块松动的青砖缝隙里。
这是他和王十七约定的法子——以前是乞丐用来标记哪家有恶狗的,现在用来传命。
百里外,陈仓道。
破败的驿站早就断了香火,四面透风。
王十七凑在火堆旁,那双快瞎了的眼睛几乎贴到了纸卷上。
炭迹模糊,但他认得出那是赵小满的笔迹,稚嫩,却像刀刻的一样硬。
“咳咳……”
一口血沫子喷在火堆里,发出呲啦一声响。
王十七不在意地用袖子抹了把嘴,从怀里掏出一本残破的册子。
那是这几年来,七十二个代讲人的名单。
谁在哪天死的,死在哪条沟里,谁看见了,记得清清楚楚。
他翻过一页,在背面写下几行字,手抖得厉害,但笔锋却稳。
半个时辰后,一名路过的货郎接过王十七递来的油纸包和几枚铜钱,那是王十七最后的棺材本。
“送到少林,找那个扫地的老和尚。”王十七的声音像风箱漏气,“告诉他,我这把骨头烧成灰了,但这上面的名字,得有人念一声。”
夜色如墨。
胡三刀踹开驿站大门的时候,屋里只有一堆熄灭的冷灰。
“搜!”
两名捕快把那张断腿的桌子掀翻,角落里的破箱子被劈开,里面空荡荡的,连只老鼠都没有。
“头儿,人跑了。”
胡三刀皱着眉,刀尖拨弄着地上的灰烬,还是热的。
他是一个老练的暗探,闻得出来这里刚才还有死人味。
他抬起头,火把的光晃过斑驳的墙壁。
墙皮被人用匕首刮去了一块,上面刻着一行字,入木三分,显然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
“你说没人信,可孩子记得。”
胡三刀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喉结滚了滚。
他骂了一句娘,转身走出驿站:“收队。这瞎子也是个属泥鳅的,滑手。”
捕快没看见,自家头儿握刀的手指节发白。
两日后,太原府衙。
鸣冤鼓被擂得震天响。
敲鼓的不是别人,是城西义庄的张老棺。
这老头瘸了一条腿,剩下一只眼,平日里专门跟死人打交道,身上总带着股尸臭味,神鬼都嫌。
“草民张老棺,状告朝廷冤杀义士!”
这一嗓子喊出来,围观的百姓都炸了锅。
知府惊堂木一拍,怒喝道:“大胆刁民!七十二代讲人乃是妖言惑众的逆党,何来冤杀?”
张老棺把拐杖一扔,从怀里捧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那是货郎转交的《存亡录》,更是王十七用命换出来的账本。
“大人,这上面记着的一百零三个人,去年大雪封山时,都在代州施过粥、抬过尸!”
张老棺指着堂下摆着的三具刚挖出来的冻尸,声音嘶哑,“这是赵四,死在城南破庙,嘴里还咬着半个没舍得吃的馒头,那是给难民留的!牙印还在,大人您可以比对!”
知府冷笑一声,刚要下令将这疯子叉出去,人群里忽然有人跪下了。
“大人,我认得赵四……那馒头,是我家娃吃的。”
一个,两个,三个……
那是受过恩惠的百姓。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是国家大义,但他们记得谁给过一口热汤。
知府额头渗出了冷汗。
这案子,若是按谋逆办,怕是要激起民变。
无奈之下,师爷递了个眼色,只能暂且收押文书,说是要“从长计议”。
但这事儿闹大了,惊动了京城的御史台。
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崔略商奉旨南下。
他的轿子在官道上被人拦住了。
拦路的是个瞎眼的女人,手里抱着一把琵琶,怀里揣着个精致的铜筒。
“民女陈九娘,请崔大人听个响。”
陈九娘摸索着按动机括。
那铜筒里传出一阵齿轮咬合的细微声响,紧接着,一个略显失真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
“……这天下,不是谁坐在龙椅上谁就是天下。百姓心里的秤,才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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