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桃花瓣入口不是甜的。
阿哑舌尖一卷,尝到了一股子涩味,那是混着土腥气的咸。
这种咸他这辈子只在雁门关的城墙根底下舔到过,是北地冻土里泛上来的盐碱,混着还没化干净的陈年血水。
这花瓣不是从镇子里的树上落下来的,是从北边飘来的信。
他猛地抬头,目光像是要穿透头顶那厚重的砖石,直刺北方的夜空。
没工夫废话,他左手那一抓用了死劲,把炭笔崽那只已经被烧得焦烂的右手,狠狠按在了自己颈侧那根突突直跳的大动脉上。
咚。咚。咚。
阿哑甚至能感觉到炭笔崽掌心那层死皮在自己滚烫的皮肤上摩擦。
一息,两息,三息。
炭笔崽那只完好的左手像是被通了电,五指骤然痉挛,在那块泛着青光的砖面上疯狂抓挠。
嗤——嗤——嗤——
七道惨白的划痕出现在青砖上。
这声音刺耳,每一道划痕之间的停顿,就像是那杀人的弩机在做击发前的最后校准,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北坡第七箭楼的基座……松了。”
陈伯站在门边,那只右耳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这话不是他说出来的,是从他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他听得真切,那是几十里外地底下石头错位的闷响,顺着地脉传到了这儿。
“松了就对了,那是‘活扣’。”
一道清冷的人声从地窖口飘下来。
杨无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儿。
他穿得单薄,手里却捧着一卷厚得压手的发黄卷宗。
那卷宗边角都磨起了毛,散发着一股子只有兵部架阁库里才有的霉味。
他没看阿哑,也没看那满地的狼藉,径直走到炭笔崽跟前,单手一抖,那卷宗哗啦一声铺开,严丝合缝地盖住了那七道划痕。
卷宗上是一张三十年前的手绘舆图,墨迹早干透了,但在那对应的位置上,赫然点着七个朱砂红点。
“这是老将军当年的亲笔,标的是‘沉降点’。”杨无邪蹲下身,修长的指尖在一处最大的墨渍上轻轻叩了叩,声音轻得像是在怕惊醒什么东西,
“这一处底下,埋着谢家的‘断岳令符’机括。要是没人领着这孩子的血脉节律去叩门,谁敢硬挖,底下那层火硝立刻就能把方圆十里炸上天。”
角落的暗格里传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喘息。
胡黑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烂肉。
他听不见声音了,但他能感觉到震动。
那铜哨碎了以后,他的舌骨就成了新的耳朵。
可现在,这根骨头正在背叛他。
咚、咚、咚。
那是阿哑的心跳节奏,通过地面,通过空气,强行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胡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喉结正在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频率竟然跟那个哑巴的心跳慢慢重合了。
每分钟九次,那是他在试图模仿炭笔崽的划痕节奏。
这他娘的是被驯化!
胡黑眼珠子赤红,猛地张嘴,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剧痛钻心,他企图用这种痛觉来把那个该死的节奏从身体里赶出去。
他伸手抓起一把地上的烂泥,狠狠塞进了流血的耳道。
听不见了。
但他看见了。
阿哑动了。
那个哑巴赤着两只脚,像只轻灵的猫,走到了地窖西北角。
那里有块不起眼的青砖。
阿哑抬起脚后跟,轻轻在那砖面上点了一下。
只这一下,胡黑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那个姿势,那个落脚的轻重,分明就是当年谢卓颜在黑水峪突围时,踩着死人堆撤离的最后一阶“踏音”!
外头的风突然大了。
陈伯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拄着拐杖转身就往茶铺后院跑。
那条残腿这会儿利索得惊人。
后院那口枯井边,杂草都有半人高。
陈伯一把掀开那个沉死人的石井盖,一股子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井口横着半截锈得快要断掉的铁链,这链子头,原本是连着北坡第七箭楼的警铃索。
他扔了拐杖,整个人趴在井口,把那只右耳死死贴在了冰凉的铁链上。
闭眼。
风声没了,虫鸣没了。
只剩下那一丝顺着铁链传来的、细若游丝的震颤。
嗡——嗡——
那不是铁链在动,那是三百六十个巨大的基座在地底深处同步回旋产生的共鸣。
陈伯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那是他这三十年来记录雁门关每根柱子异响的笔记。
他撕下最中间的一页,手一松,纸片飘进了黑乎乎的井里。
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纸片没沉下去,也没被打湿烂掉。
井底下的积水像是活了,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水面上的波纹自动勾勒出了线条,托着那张纸,在纸面上印出了地下的景象——那是三层复杂的地道走向。
最底下那一层,被水纹标红了一块:“楚相玉私粮窖,藏契丹火油三十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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